冷宫枯井旁,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重地压在两人胸口。那枚从砖缝深处取出的金饰碎片,在陆清然掌心闪烁着冰冷而诡谲的光芒,如同黑暗中悄然睁开的恶魔之眼,无声地宣告着此地潜藏的更深的秘密。
萧烬俯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仔细审视着那片小小的金色。碎片的断裂边缘参差狰狞,显然是受到外力猛烈拉扯或撞击所致,绝非自然脱落。上面那点干涸发黑、几乎与金属氧化层融为一体的附着物,凑近时,能闻到一丝极其微弱、混合了陈旧血腥与泥土腐朽的怪异气味。而最让他嵴背生寒的,是碎片背面那个刻画上去的、线条扭曲带着尖角的简化符号——这符号,与他记忆中陆清然绘制过的几个西域核心图腾变体,在神韵和结构上,有着令人不安的相似!
“这绝非芸娘时代之物。”萧烬的声音低沉如铁,带着斩钉截铁的寒意,“金质,非宫人可用;做工精细,非寻常匠人所为;更带有这个符号……这是‘他们’的东西!而且,”他的指尖虚点碎片表面的氧化程度和附着物的状态,“遗留在此的时间,绝不会超过一两年!有人近期到过这里,并且身份绝不简单!”
陆清然的心脏因这个发现而剧烈跳动,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膜内鼓噪。她强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激动,将碎片小心地放入特制的、内衬软绒的证物袋中,然后如同最耐心的猎人,更加专注、细致地搜索那片发现碎片的砖缝及其周围区域。既然有一片碎片,难保没有其他部分,或者……其他被忽略的蛛丝马迹。
她的耐心与细致,以及对环境证物近乎偏执的敏锐,再次得到了回报。在距离发现第一片碎片仅半掌之遥,另一条更为狭窄、几乎被湿滑墨绿苔藓完全吞噬的砖缝底部,她的镊子尖端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带有明显人工弧度的物体。
这一次,她更加谨慎。先是观察了周围环境,确认并无异样,然后才用微型刮刀和软毛刷,一点点、极其轻柔地清理掉覆盖其上的厚重苔藓和黏腻淤泥。动作之小心,仿佛在拆解一个一触即爆的机关。每一分力道的控制,每一次角度的调整,都凝聚着她全部的精神。
随着覆盖物的剥落,那物体的轮廓逐渐清晰。当它终于完全暴露在从破败屋檐缝隙透下的、惨澹的秋日天光下时,连一向冷静自持、见惯尸骸与诡异的陆清然,也忍不住呼吸一滞,瞳孔微微收缩!
那赫然是半枚金丝耳坠!
耳坠的造型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工艺精湛到了极致!蝶身以极细的金丝盘绕焊接而成,勾勒出繁复而华丽的羽翼纹路,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挣脱束缚,翩然飞去。蝶翼中央原本应镶嵌宝石的位置已然空空如也,只余下几个精巧却空洞的爪镶,如同失去眼珠的空洞眼眶,平添几分诡异。而耳坠的挂钩部分,正是齐根断裂,断裂面与之前找到的那片碎片完美吻合!
这半枚耳坠,无论是其耀眼的金质,鬼斧神工的盘丝工艺,还是这振翅蝴蝶所展现出的华美与灵动,都绝非普通宫女,甚至低阶女官所能拥有、敢于佩戴!这分明是宫中妃嫔,或者地位极高的宗室女眷,用以彰显恩宠、身份与独特品味的饰物!
“蝴蝶金丝耳坠……”萧烬的眉头死死拧紧,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在记忆的宫殿中飞速搜索着与此相关的信息。宫中女眷众多,佩戴蝴蝶样式首饰的并非没有,但如此精巧、奢华,且采用全金丝盘绕工艺的……范围瞬间缩小!
陆清然则迅速将震惊转化为更专注的检验。她将这半枚耳坠小心地托在掌心,凑到眼前,借助那微弱的天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扫描着每一个细节。在蝴蝶翅膀错综复杂的金丝缠绕间隙,她敏锐地发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颗粒状残留物!她用另一把更细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刮取少许,放在鼻尖下轻轻嗅闻——那股熟悉的、奇异而幽冷、仿佛带着异域魔力的香气,虽然极其澹薄,几乎被尘土味掩盖,却依旧被她精准地捕捉到了!
是那种西域香料!而且,其纯度和气味特征,与之前在城西铺子发现的高纯度香料残留,高度相似,很可能属于同一批次!
不仅如此!在耳坠断裂的挂钩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弯折处,她还发现了一点点已经干涸硬化的、类似皮肤油脂与某种鲜艳粉末混合的残留物!
“佩戴这枚耳坠的人,”陆清然快速做出判断,声音因高度的精神集中和兴奋而略显沙哑,“身份尊贵,并且长期接触、甚至可能亲自使用那种特殊香料。耳坠断裂时,力度很大,很可能勾掉了她耳廓上的一点皮屑,或者刮蹭到了她涂抹的胭脂水粉。如果能成功提取到这混合物……”
如果能提取到属于佩戴者的生物信息,哪怕只是一点点皮屑细胞,或者特定成分的胭脂,在这个没有dNA技术的时代,也能通过与嫌疑人的直接比对(如观察其耳廓是否有符合的伤痕或使用同款胭脂)来提供极其重要的指向性线索!
这个发现,意义重大!它不仅仅是一件被遗落的华贵饰物,更是一个直接指向宫中那个隐藏内应的、活生生的、带着“体味”的物证!它将之前虚无缥缈的“暗线”,与一个具体的、身份尊贵的、并且与西域香料网络密切相关的宫中女子,紧紧地联系了起来!
“立刻封存!所有接触过的人,严守秘密!”萧烬当机立断,语气森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立刻回府!”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半枚金丝耳坠的出现,已经让他们无限接近了那个隐藏在深宫锦绣帷幕之后的巨大阴影。但同时,危险也陡然升级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能佩戴此种耳坠的女子,其地位必然不凡,其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动了她的根本利益,必将引来最疯狂、最不计后果的反扑。
两人不再耽搁,迅速而专业地清理了现场可能留下的任何痕迹,将耳坠和碎片如同对待绝世珍宝般层层包裹、妥善收好,然后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冷宫荒寂的阴影之中,离开了这片被诅咒、却埋藏着惊天秘密的死亡之地。
回到镇北王府那间戒备森严的书房,紧闭门窗,驱散了所有闲杂人等,气氛却依旧如同绷紧的弓弦。
陆清然立刻投入到对那半枚金丝耳坠的深度检验中。她小心翼翼地用特制溶剂提取了金丝间的香料残留,又用极细的刮针获取了挂钩内侧那点珍贵的皮脂胭脂混合物,分门别类地进行更精细的成分分析和比对。同时,她铺开白纸,开始以惊人的精确度,详细绘制耳坠的等比例图样,记录其每一个转折、每一处焊接点、每一种独特的工艺特征。
萧烬则铺开宣纸,屏息凝神,凭借记忆和对宫廷规制的深刻了解,开始逐一勾勒、列举宫中可能佩戴此类华贵金丝蝴蝶耳坠的妃嫔、公主、乃至有品级的女官形象。他的脸色史无前例的凝重,每在纸上写出一个名字,都感觉笔尖有千钧之重,仿佛不是在书写,而是在雕刻墓碑。
名单上的人,无一不是地位尊崇,与皇室血脉或权力核心密切相关的女子。任何一个名字背后,都牵扯着前朝后宫的敏感神经,都可能引发一场难以预料的政治地震。
“会是她吗?……还是她?”萧烬放下笔,目光沉沉地看向还在灯下忙碌、神情专注得仿佛与世界隔绝的陆清然,声音低沉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
陆清然闻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在烛光下闪烁着理性而锐利的光芒,如同淬火的寒刃:“很快就会有更明确的指向。这耳坠本身,就是一张无声的供状。只要找到那个右耳廓有新鲜擦伤或残留金屑,并且习惯使用特定胭脂和香料的尊贵女子……”
她轻轻晃了晃手中那装着微量皮脂胭脂混合物、如同承载着命运砝码的小小琉璃瓶,语气坚定:
“……她就无所遁形。”
砖缝里的金饰,如同命运之神投下的骰子,彻底打破了深宫表面的平静。一条清晰而危险的追索之路,已然在萧烬与陆清然面前,豁然展开。目标,直指那个隐藏在锦绣华服、珠环翠绕之下的叛国者!
一场即将席卷帝国最森严宫廷的风暴,已然在乌云中酝酿,雷霆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