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淬毒的弩箭来得太快,太疾,如同暗夜中择人而噬的毒蛇,精准地瞄准了瑾云因恐惧而微微颤动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如同磐石般静立的萧烬动了。他甚至未曾看清箭矢来路,全凭多年沙场征战淬炼出的本能,腰间佩剑“铮”然出鞘半尺,厚重的剑鞘裹挟着凌厉的劲风,猛地向上一格!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弩箭猛地偏离方向,擦着瑾云的脖颈皮肤,深深钉入了她身后的墙壁,箭尾兀自剧烈颤抖,发出令人牙酸的“嗡嗡”声。箭簇处幽蓝的光芒,在烛火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一缕断发,缓缓自瑾云颈边飘落。脖颈上传来的火辣辣的刺痛感,以及那近在咫尺的死亡气息,让她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
萧烬手腕一翻,佩剑完全出鞘,剑尖斜指地面,他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杀气凛然地护在陆清然身前,锐利的目光猛地射向窗外弩箭来袭的黑暗处。顾临风也已拔刀在手,闪身挡在门口,神色紧张地戒备着。
窗外,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刚才那惊魂一箭只是众人的幻觉。但墙壁上那支颤动的毒箭,以及空气中弥漫开的、若有若无的辛辣气息,无不昭示着刚才的危险千真万确。
灭口!
对方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就在这宫闱深处,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悍然发动了灭口!
瑾云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双腿。她抬手,颤抖地摸向自己刺痛脖颈,指尖触碰到那细微的破口和温热的湿意,眼中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也彻底碎裂,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巨大惊恐和……一种更深沉的、如坠冰窟的绝望。
他……他们竟然真的毫不留情!自己为他们效力多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最终换来的,竟是这样毫不犹豫的清除!
陆清然在萧烬身后,将瑾云的反应尽收眼底。她知道,此刻正是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刻。她轻轻按了一下萧烬紧绷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从萧烬身侧走出,目光平静地看着惊魂未定的瑾云。
“看来,你对于幕后之人而言,已经是一枚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了。”陆清然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打在瑾云的心上,“他们甚至不愿意冒一丝风险,在你可能开口之前,就选择了最彻底的方式。”
瑾云勐地抬头看向陆清然,眼中充满了混乱的痛苦和挣扎,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萧烬会意,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用锦帕小心包裹的物事,缓缓打开。刹那间,一点璀璨的金光流泻而出,映着跳动的烛火,那枚制作精巧、栩栩如生的金丝蝴蝶耳坠,静静地躺在锦帕中央,翅膀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这枚耳坠,是在冷宫枯井旁,芸娘骸骨附近发现的。”萧烬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经内廷司辨认,此乃去年宫中赏赐给有功女官的式样,数量有限,皆有记录。而其中一枚的领取记录上,清清楚楚写着你的名字——瑾云!”
“不……不是我的……”瑾云下意识地否认,声音虚弱而颤抖。
“不是你的?”萧烬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瑾云窒息,“那为何记录在册?还是说,你将它送给了谁?送给了那个,指使你在宫中传递消息、运送香料、甚至可能参与构陷端贵妃与三皇子的人?”
他将耳坠举到瑾云眼前,那晃动的金光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瑾云勐地闭上了眼睛。
“芸娘死了十五年,枯骨蒙尘。秦岳将军忠魂不远,血染书房。张贲被灭口,死无对证。如今,这毒箭的目标是你。”萧烬每说一句,声音就更沉一分,“你以为你守口如瓶,就能保住性命?还是保住你想要保护的什么人?看看这箭上的毒!见血封喉!他们可曾有过半分犹豫?”
陆清然适时接口,语气带着一丝仿佛能洞悉人心的怜悯与冰冷:“瑾云,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当你失去利用价值,或者成为潜在威胁时,下场只有一个。你现在坚持的所谓‘忠诚’,在对方眼里,一文不值。他连亲生女儿(柳如烟)都可以作为棋子利用、舍弃,何况是你?”
“别说了!求求你们……别说了!”瑾云勐地捂住耳朵,身体沿着墙壁滑落,蜷缩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心理的堤坝在连番的冲击下,正在土崩瓦解。死亡的威胁,物证的指控,以及被无情抛弃的冰冷现实,像无数把锉刀,反复折磨着她的神经。
她想起柳弘那看似温和,眼底却永远藏着算计和冰冷的眼神;想起他许下的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想起自己这些年战战兢兢传递出的一条条消息,运送出去的一件件物品……这一切,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像垃圾一样被清理掉吗?
不甘、愤怒、恐惧、背叛感……种种情绪如同毒焰般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我……我不能说……”她抬起头,泪水和冷汗混在一起,弄花了苍白的脸,眼神涣散而绝望,“说了……会死的……所有人都会死的……”
她像是陷入了某种巨大的梦魇,反复喃喃着“会死”这两个字,对幕后之人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甚至超越了对眼前利剑和方才毒箭的恐惧。
萧烬与陆清然对视一眼,知道她已经到了极限,但那股对柳弘根深蒂固的恐惧,仍旧像最坚固的锁链,束缚着她,让她不敢开口。
萧烬俯下身,目光如鹰隼般牢牢锁定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般的力量,一字一句道:“不说,你现在就会死,而且会死得不明不白,成为一个畏罪自杀或者被‘灭口’的孤魂野鬼。说了,本王或许不能保证你荣华富贵,但至少……可以让你活着,让你有机会,亲眼看着那个将你视作蝼蚁、随意践踏丢弃的人,付出代价。”
“活着……”瑾云涣散的目光微微聚焦,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萤火。
陆清然也蹲下身,与她平视,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客观:“告诉我们你知道的一切,关于柳弘,关于秋猎,关于宫中的同党。这是你唯一能将功折罪,也是唯一能活下去的机会。我们不需要你凭空指证,只需要你提供线索,剩下的,证据会说话。”
瑾云看着眼前两人,一个代表着绝对的权势和生存的可能,一个代表着无可辩驳的真相和理性的选择。求生的本能,与被背叛的愤怒,终于一点点压过了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一个破碎的音节即将溢出——
突然!
屋外远处,传来一阵隐约的、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灯笼晃动的光影,正朝着这个小院的方向而来!同时还夹杂着内监有些尖细的呼喝声:
“前面怎么回事?为何有异响?”
“快!去看看!莫要惊扰了各宫主子!”
有人被惊动了!
瑾云到了嘴边的话,猛地又咽了回去,眼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微光瞬间被更大的惊恐所取代。
萧烬脸色一沉,顾临风立刻闪到门边,透过缝隙向外观察,低声道:“王爷,是巡夜的侍卫和内监,好像是被刚才的动静引来的!”
时机稍纵即逝!
萧烬当机立断,一把将瑾云从地上拉起,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厉声道:“想活命,就管好你的嘴!今夜之事,若有半点泄露,神仙也难救你!”
说罢,他松开手,与陆清然、顾临风交换了一个眼神。
三人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迅速退出了这间弥漫着恐惧与绝望的小屋,身影融入外面的黑暗,消失不见。
只留下瑾云一人,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望着那支深深钉入墙壁的毒箭,和地上那缕自己的断发,浑身冰冷,如同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而远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则像是催命的符咒,敲打在她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说,还是不说?
生存,还是毁灭?
这抉择,如同万丈深渊,横亘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