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卧龙城外那条清渠的水,平缓而坚定地向前流淌。净心营里,李默的成功“毕业”像颗火种,把许多人心里那点残存的迷茫和怀疑,给悄无声息地燎着了。干活时,抱怨声少了,埋头苦干的人多了;听讲时,眼神放空的少了,认真思索的多了。连老独都觉得,这日头好像一天比一天暖和,照在身上,能暖到骨头缝里。
变化不止在营内。
曾经让人谈之色变的北境,如今成了联盟修士日常巡逻的普通路线。望北堡的哨兵们,如今最大的任务不再是防御可能的袭击,而是……接收零零散散前来投降的魔修。
对,就是零零散散。
自从蚀骨坳那批人开了头,魔渊深处那些还在苟延残喘的魔修,算是彻底断了念想。躲着?魔气稀薄得都快闻不着了,功法运转起来像老牛拉破车,别说修炼,维持现状都难。硬扛?看看蚀骨坳那帮人的下场——哦,不对,人家现在不算“下场”,听说最早出去的那个李默,都在清渠司混上正经差事了!
这还扛个什么劲儿?
于是,隔三差五,就有那么一两个,或者三五成群的魔修,从魔渊深处如同渴极了的旅人,踉踉跄跄地摸到望北堡或者其他边境哨所。他们大多比老独那批人还要狼狈,瘦得脱了形,眼神浑浊,身上的魔气波动微弱得风一吹就能散掉。
流程都熟了。放下武器(如果还有的话),举起双手(或者随便什么能代表投降的玩意儿),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那句:“我们……投降!求……求改造!”
联盟的修士们也习惯了。没有剑拔弩张,没有严刑拷问。照例是检查、废功(对于这些油尽灯枯的家伙,废功过程往往比老独他们还轻松)、登记,然后一批批送往各处新建的“净心分营”。
规模都不大,有时候一天能来好几拨,有时候几天才来一个。但胜在持续,像涓涓细流,汇入联盟早已准备好的“净化”河道。
几个月下来,连最谨慎的边境老卒都不得不承认——魔渊,这回是真空了。
这一日,卧龙城内,玄元联盟总部,议事大殿。
文安帝李真端坐上位,气度沉凝,周身隐隐有紫气环绕,那是化神期皇道修为自然流露的象征。下方,各部主官分列两旁,气息渊深,最弱的也是金丹后期,元婴修士更是占了小半。这番景象,若放在二十年前,足以让整个大陆震上三震。如今在这大殿里,却显得理所当然。
负责北境防务及净心营事务的将领出列,手持玉简,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启禀陛下,据各哨所及净心营最终统计确认,自去年腊月首批魔修投降至今,共接收自愿投降之前魔修,计一千三百七十六人。其中,最后一批,计八人,于三日前在望北堡以南七十里处被发现,已按规程处置,送入净心三营。”
他顿了顿,环视殿内同僚,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
“经联盟巡边队及侦测阵法,对原魔渊核心区域进行为期一月的拉网式清查,未再发现任何成建制之魔修势力,亦未侦测到具备威胁之个体魔修活动迹象!”
“臣,据此奏报:困扰我华胥,乃至北境诸国数千年之**魔患**,已于今日,**彻底根除**!”
“根除”二字,如同洪钟大吕,在大殿内回荡。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这消息被如此正式、如此确凿地宣告出来时,殿内还是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吸气声。不少老臣,是亲身经历过魔修肆虐、边镇不时传来噩耗的年代的。他们脸上露出恍如隔世的表情,有人甚至悄悄抬手,用袖袍擦了擦眼角。
文安帝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他看向坐在一侧,始终面色平静的太玄。
“太玄先生,”文安帝的声音带着感慨,“自先生布道,推行《宽恕无上心经》,至今不过二十余载。未动大规模刀兵,未劳民伤财远征,竟使此千年顽疾,以这般……近乎自我消亡的方式,得以解决。先生之功,泽被苍生,功在千秋!”
太玄微微欠身,语气平和:“陛下过誉。此非一人之功,乃陛下圣明,朝廷协力,万民向善,共沐道法洪流之结果。《宽恕》之道,贵在润物无声,化戾气为祥和。魔修亦是人,其心扭曲,乃环境与功法所致。今外部怨气不存,内部功法反噬,其生存之基已失,自我瓦解,实乃必然。”
他这话说得平淡,却道出了最根本的原因。不是联盟的刀有多快,而是联盟打造的这片天地,已经让“魔”失去了存在的土壤。
“好!好一个必然!”文安帝抚掌,龙颜大悦,“传朕旨意,即刻将此捷报,以联盟最高规格,昭告天下!让我华胥所有子民,共享此太平盛世!”
“遵旨!”
消息像长了翅膀,乘着最快的传讯法器,伴着官方宣讲修士洪亮的声音,飞遍了华胥的每一个角落。
从最繁华的卧龙城,到偏远的山村小镇。
城里的茶楼酒肆,瞬间炸开了锅。
“听到了吗?魔患没了!彻底没了!”
“老天爷!我还记得我小时候,邻村就被魔修祸害过,死了好多人……这、这就没了?”
“是太玄真人!是《宽恕无上心经》!我就说嘛,天天念经有用!”
“可不是!现在心里头踏实多了,晚上走夜路都不怕了!”
田埂上,老农扶着锄头,听着村里识字的人念着官府的布告,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对着绿油油的庄稼喃喃道:“好啊……真好……往后,都是安生日子了……”
边境曾经饱受骚扰的村镇,更是如同过年。鞭炮声(虽然是改良过的环保型)此起彼伏,人们自发地聚集起来,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和轻松。那压在心头数千年、对北方那片黑暗之地的恐惧阴影,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民心,一种名为“彻底安心”的凝聚力,如同温暖的潮水,弥漫在整个华胥国境。
乾坤朗朗,玉宇澄清。
困扰了世俗凡人与低阶修士数千年的噩梦,以一种近乎戏剧性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没有尸横遍野,没有轰轰烈烈的最终决战。
只有魔渊无声的枯竭,和一面面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的……白旗。
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胜利。它不仅仅清除了敌人,更从根本上,改变了滋生敌人的环境。
净心营内,消息也传了进来。
狗娃愣了半天,猛地跳起来,抓着老独的胳膊使劲晃:“独叔!听到了吗?魔修……没了!咱们……咱们就是最后一批了!”
老独站在那里,久久无言。他望着营地外那片再无阴霾的天空,那只独眼里,情绪翻涌。有解脱,有恍惚,最终,都化为一声长长的、如同卸下千斤重担的叹息。
他曾经是那“魔患”的一部分,如今,却站在了它的终点线上。
一个时代,结束了。
而属于《宽恕无上心经》,属于太玄,属于这朗朗乾坤的新时代,正浩浩荡荡,铺陈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