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八年的暮春，许都城头笼罩在一片死寂与肃杀之中。往昔作为帝都的些许繁华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烽火灼烧的焦黑痕迹、箭簇密布的垛口，以及守军士卒脸上那混合着疲惫、恐惧与一丝绝望的坚毅。
曹操败退回许都，仅余不足两万残兵，且多为带伤之躯，士气低迷。然而，这座他经营多年的城池，城高池深，防御体系完备，储存的守城器械虽不充裕，却也堪一用。更重要的是，退入这里，曹操和他最后的追随者们，已无路可退。身后即是宗庙、家人，以及他们为之奋战半生的信念（或野心）的最终象征。困兽犹斗，其势虽哀，其志却决。
刘乾的大军并未给许都太多喘息之机。在接收谯郡、稍作整顿后，浩荡的北军便如同席卷天地的乌云，携着攻破谯郡、横扫中原的赫赫兵威，抵达许都城下，连营数十里，旌旗蔽日，刀枪如林，将这座孤城围得水泄不通。
中军大帐内，刘乾一身玄甲，目光沉静地凝视着沙盘上许都的模型。郭嘉、贾诩、诸葛亮、徐庶等谋士分列两侧，关羽、张飞、赵云、徐晃、张合等大将肃立帐中，一股必胜的信念在营帐内弥漫。
“主公，许都城防坚固，曹操虽败，然其麾下曹真、夏侯尚、曹休等曹氏夏侯氏年轻子弟，皆抱死战之心，乐进、李典等宿将亦非易与之辈。强攻之下，伤亡必重。”荀彧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虽已全心辅佐刘乾，但面对这座曾象征汉室权威的城池，以及城内那些或许曾有旧谊的同僚，内心难免复杂。
郭嘉轻咳一声，羽扇微摇，脸上却带着智珠在握的从容：“文若所言不差。然，此刻之曹军，如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其军心涣散，粮草匮乏，全凭曹操个人威望与曹氏宗族之羁绊维系。我军新胜，士气正旺，器械精良，更兼兵力绝对优势。强攻虽不免损伤，却是最快结束战乱，减少天下黎庶之苦的不得已之法。拖延日久，恐南方袁绍生变，或塞外胡虏再起觊觎之心。”
贾诩阴恻恻地补充道：“可先以攻心为上。将曹洪被俘、夏侯惇重伤、曹仁败走不知踪迹的消息，以及我军优抚降卒之政策，大量书写箭书，射入城内。同时，围三阙一，网开一面，动摇其死守之心。”
刘乾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沙盘上的许都模型上，沉声道：“奉孝、文和之策，正合我意。曹操，一代枭雄，必不肯降。然其麾下将士，未必皆愿为之殉葬。攻心之法，可并行之。然最终，仍需以雷霆之势，粉碎其最后幻想！此战，不仅要胜，更要速胜！”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关羽部，负责东面主攻！张飞部，负责南面猛攻！徐晃、张合，负责西面牵制！赵云白马义从，游弋北面，截杀任何企图突围之敌！明日辰时，埋锅造饭，巳时初刻，三面齐攻，一举破城！”
“末将遵令！”众将轰然应诺，声震营帐，杀气直冲云霄。
次日，巳时初刻。阳光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许都斑驳的城墙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咚！咚！咚！咚！”
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战鼓声，如同巨兽的心跳，从北军连绵的营寨中响起，一声声，敲在许都城头每一个守军的心头。鼓声未歇，无数黑色的身影如同潮水般从营寨中涌出，刀盾兵、长枪兵、弓弩手，排列着整齐而森严的阵型，扛着云梯、推着冲车、井阑，向着许都城墙缓缓逼近。肃杀之气，弥漫天地。
城头上，曹操身披早已褪色的猩红战袍，按剑而立。他面容憔悴，眼窝深陷，但那双眸子，依旧锐利如鹰，扫视着城下无边无际的敌军。他的身边，站着同样神色凝重的荀攸、程昱，以及浑身浴血、甲胄破损的曹真、夏侯尚、曹休、乐进、李典等将。
“将士们！”曹操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在城头回荡，“身后，便是许都！是吾等之家小宗庙！亦是汉室最后之尊严所在！刘乾匹夫，挟势而来，欲亡吾等，毁吾等之所护！今日，已无退路！唯有死战！让这些北地鄙夫，见识见识吾等兖豫男儿的血性！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曹真、夏侯尚等年轻将领率先红着眼眶嘶吼起来，随即，越来越多的守军士卒跟着呐喊，起初杂乱，渐渐汇聚成一股悲壮的声浪，冲淡了些许恐惧，多了几分决绝。
“弓箭手！准备！”乐进沙哑着嗓子下令，城垛后，幸存的曹军弓箭手颤抖着拉开弓弦，箭簇对准了越来越近的北军浪潮。
“放箭！”
随着一声令下，稀稀落落的箭矢从城头抛射而下。与北军攻城部队后方那如同飞蝗般遮天蔽日而来的箭雨相比，显得如此无力。北军的箭雨覆盖城头，顿时激起一片惨叫和盾牌格挡的闷响。
“举盾！冲锋！”北军阵中，各级将领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攻城部队顶着头顶不断落下的箭矢擂石，悍不畏死地冲向城墙。无数的云梯如同一条条巨蟒，猛地搭上城头。剽悍的北军先登死士，口衔利刃，一手持盾，一手攀梯，奋力向上。
“滚木！擂石！砸下去！”李典在东面城墙奔走呼喊，指挥着守军将早已准备好的守城器械狠狠砸下。沉重的滚木擂石沿着云梯翻滚而下，带起一蓬蓬血雨和凄厉的惨嚎。
“金汁！快！倒金汁！”有曹军校尉声嘶力竭地命令。恶臭的、滚烫的粪汁从城头倾泻而下，被淋中的北军士卒发出非人的惨叫声，皮开肉绽，从云梯上跌落。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最原始的阶段。每一寸城墙的争夺，都伴随着无数的生命消逝。
东面，关羽亲自督战。他丹凤眼微眯，抚着长髯，面无表情地看着麾下儿郎前仆后继。见攻势受挫，他冷哼一声：“廖化、周仓！带我的亲卫队，上！半个时辰内，我要看到‘关’字大旗插上东城楼！”
“得令！”廖化、周仓怒吼一声，率领一支最为精锐的刀斧手，亲自攀爬云梯。关羽的亲卫果然悍勇，顶着密集的矢石，悍不畏死地向上猛冲。周仓力大，一手举着巨盾格挡，一手挥舞环首刀，接连砍翻数名探身来刺的曹兵，率先跃上城头！
“北狗上城了！杀了他！”曹真眼尖，见状大惊，立刻挺枪来战周仓。两人在狭窄的城墙上展开殊死搏斗。与此同时，廖化也带领其他亲卫成功登城，与涌来的曹军守兵杀作一团。东城楼防线，瞬间岌岌可危。
南面，张飞的打法更是狂野。他见普通士卒攻城受阻，竟亲自披甲持矛，来到阵前，对着城头怒吼：“夏侯小儿！乐进李典！尔等无胆鼠辈，只敢缩在城里当乌龟吗？可敢出城与你张爷爷大战三百回合？！儿郎们，跟老子冲！先登城者，官升三级，赏金百两！”
说着，竟不顾身份，亲自冲向一架云梯。主将如此悍勇，玄武军团的士卒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攻势瞬间猛烈了数倍。张飞力大无穷，攀登速度极快，蛇矛挥舞，格开零星射来的箭矢，眼看就要跃上城头。
负责南面防守的乐进、李典（李典肩伤未愈，仍坚持作战）看得目眦欲裂。乐进咬牙道：“绝不能让这莽夫上城！集中弓弩，射他！”
数十名曹军弓弩手立刻瞄准了张飞。箭矢如雨点般射来，张飞舞动长矛，拨打雕翎，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竟被他格开了大半！然而，终究有漏网之鱼，一支弩箭狠狠钉在他的铁甲肩吞上，虽未深入，却也让他身形一滞。
“将军小心！”城下的副将看得心惊胆战。
张飞勃然大怒，吼道：“鼠辈安敢暗箭伤你爷爷！”他非但不退，反而更加狂暴地向上攀爬。乐进见箭矢难伤，亲自率一队刀盾手赶到张飞登城处，严阵以待。
西面，徐晃和张合指挥的攻势相对稳健，以弓弩压制和冲车撞击城门为主，辅以小队攀登牵制，给守城的曹休巨大压力，使其不敢分兵支援其他方向。
整个许都攻城战，如同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从巳时一直持续到午后，城墙下已然尸积如山，鲜血染红了护城河水。北军凭借绝对的兵力优势和高昂的士气，多次突破城防，杀上城头，尤其是东面和南面，关羽、张飞部的精锐数次在城头站稳脚跟，与曹军展开惨烈的白刃战。
曹真、夏侯尚、曹休等年轻将领，此刻展现出了曹氏宗族最后的血性与勇武。他们身先士卒，哪里危急就冲向哪里，甲胄被砍得破损不堪，浑身浴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依旧死战不退。夏侯尚甚至在一次反冲锋中，亲手斩杀了北军一名率先登城的军侯，暂时稳住了阵脚。乐进、李典更是凭借丰富的经验，不断调动兵力，填补漏洞，一次次将登上城头的北军死士赶下去或歼灭。
曹操始终屹立在城楼最高处，他的身影成为了所有守军的精神支柱。尽管流矢不时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城下那杆最大的“刘”字帅旗，以及旗下那个隐约可见的玄甲身影。
“刘定之……你终究，是要亲手埋葬这个时代吗……”曹操心中默念，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不甘，有愤懑，有一丝英雄相惜的感慨，但更多的，是身为枭雄，面对败亡命运的冰冷与决绝。
夕阳西下，将天边云彩染得一片血红，如同许都城下漫延的血泊。第一天的猛攻，北军未能破城，但在曹军防线上撕开了数道巨大的口子，守军伤亡惨重，筋疲力尽，箭矢滚木等守城物资消耗巨大。而北军，依旧兵强马壮，后续部队轮番休整，保持着强大的压力。
夜幕降临，攻城的鼓声暂时停歇，但北军营寨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显然是在为明日的进攻做准备。而许都城头，则是一片死寂，只有伤兵的呻吟和将领巡视时甲叶摩擦的铿锵声在夜风中回荡。
四面楚歌，并非虚言。城外是无穷无尽的敌人，城内是日渐枯竭的资源和绝望的人心。许都，这座曾经的帝都，在暮春的寒夜里，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曹操召集众将，清点损失，部署夜间防务。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凝重。他们知道，今天的惨烈，仅仅是个开始。明天，北军的攻势只会更加凶猛。
能否撑过去？没有人知道答案。他们所能做的，只是握紧手中的兵器，等待黎明，迎接那注定更加血腥的考验。
（第三百三十九章 许都鏖兵·四面楚歌（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