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 播种
数据之海，“泡沫区域”边缘。
赵虎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潜猎者，蛰伏于混沌与秩序的交界处。经过多次险象环生的测试与优化，“自由病毒”的最终形态——“静谧行者”版本，终于达到了他理想中的平衡。它摒弃了所有不必要的“智能”闪光，将隐匿与拟态发挥到极致，其核心传播逻辑更像是一种遵循本能的孢子，利用系统内部最基础、最频繁的数据交换作为载体，悄无声息地扩散。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真正的渗透，当如春雨润物，不见其入，却已深植。”
他“目光”投向远方那浩瀚而冰冷的主数据流。是时候进行大规模“播种”了。目标，是那些遍布系统各处、处理着海量日常信息的低级中继节点和缓存区。这些地方流量巨大，监控相对宽松，是病毒滋生的温床。
他不再亲自冒险靠近那些戒备森严的关键节点，而是采取了更间接、也更安全的方式。他精心挑选了数股流向不同低级区域的、庞大的背景数据流——这些数据流大多由无数“培养皿”的日常状态报告、资源使用统计等无关紧要的信息构成。
接着，他如同一个技艺高超的造假大师，开始批量“生产”病毒种子。每一颗种子都被完美地伪装成一段无关紧要的“填充数据”或“校验码”，其内部则蕴含着“静谧行者”的全部代码。这个过程需要极高的精度和对系统数据格式的深刻理解，任何微小的偏差都可能导致整股数据流被标记为异常。
成千上万的病毒种子被制造出来，如同微尘般，被他小心翼翼地“抖落”进那几股庞大的背景数据流中。种子们瞬间便融入其中，随着数据的洪流，奔向系统各个不起眼的角落。
完成这一切后，赵虎并未停歇。他深知，仅仅依靠被动传播还不够。他需要一些“催化剂”，一些能吸引系统注意力，为病毒扩散打掩护的“烟火”。
他想到了那些自动化维护单位。它们遵循固定逻辑，处理着系统运行中产生的“垃圾数据”和“逻辑碎片”。赵虎分出一缕意识，如同幽灵般潜入到一个低级维护单位的指令队列附近。他没有试图控制它，那太危险。他只是极其隐晦地、在某个特定时刻，向它的任务列表里，“添加”了几个指向不同边缘区域的、清理“疑似冗余数据”的指令。
这些指令本身完全合规，指向的区域也确实是可能存在数据淤积的地方。然而，当这个维护单位抵达指定区域，开始其清理作业时，其本身的活动，以及清理过程中产生的正常数据扰动，恰好为附近正在随着数据流扩散的病毒种子，提供了绝佳的“噪音”掩护。
“借力打力，方为上策。让系统的清道夫，为我等的潜行者鸣锣开道，倒也是一桩妙事。”
与此同时，另一缕意识则在进行着更精细的操作。他找到了一些系统内部用于标记“低优先级异常”的标签库。他小心翼翼地、如同在鸡蛋上雕刻般，将几个诸如“轻微熵增”、“非标准但无害数据模式”之类的标签，与某些特定类型的、病毒种子可能大量经过的数据流特征，进行了极其微弱且难以追溯的“关联”。
这种关联并非强制性的，更像是一种心理暗示。当系统后续扫描到具有这些特征的数据流时，由于其已被标记为“低优先级”和“无害”，查杀程序介入的几率和力度都会自然而然地将至最低。
多管齐下，精心布局。
病毒种子们，搭乘着数据的便车，在系统规则的“默许”和维护单位的“掩护”下，开始了它们寂静的远征。它们落入缓存区的角落，附着在中继节点的接口，混迹于海量的冗余信息之中，如同投入沃土的种子，进入休眠，等待着唤醒的指令，并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依靠吸收周围游离的数据能量进行最基础的自我复制。
这是一场豪赌，将希望寄托于无数微不足道的个体和概率之上。
但赵虎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
联盟宇宙，“巨神兵工坊”，一号尖端分析实验室。
这里的灯火已经连续亮了几十个标准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咖啡因提神剂和臭氧的味道，各种仪器运行的嗡鸣声不绝于耳。
陈铁依旧坚守在核心分析台前，他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上的汗衫已经被汗水浸透又捂干了好几次，留下深一块浅一块的盐渍。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亮得吓人，紧紧盯着前方全息投影中不断旋转、放大、标注的复杂能量频率图谱。
那块净化者装甲碎片被固定在力场中央，周围环绕着数十种不同频率和属性的能量发射器与接收器。
“不对！第三百二十七号谐波段的衰减率还是太高！能量耦合效率达不到理论值的三成！”一个年轻的研究员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声音沙哑地报告。
“把第七号、第十五号辅助谐振器的相位再调整千分之五弧度！妈的，老子就不信找不到那个‘甜点’！”陈铁声音嘶哑地低吼，双手在虚拟控制台上飞快地操作着，动作却依旧稳定精准。
实验室里没有人抱怨，所有人都和陈铁一样，沉浸在一种近乎癫狂的专注中。他们都知道，他们正在尝试做的事情，是在攀登一座看似不可逾越的技术高峰——逆向解析并模拟出净化者装甲那种独特的能量防御频率。
这不仅仅是仿造一块装甲，更是试图理解一种全新的科技树基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失败了一次又一次。能量过载烧毁了好几个昂贵的谐振器，模拟出的频率场不是无法激发，就是稳定性极差，连一秒钟都维持不住。
挫败感如同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滑开，林红玉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笔挺的元帅服，但眉宇间的疲惫难以掩饰。她看到实验室里如同战场般的景象和众人憔悴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很快被坚定取代。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到一旁，亲自操作仪器，为几位快要虚脱的研究员注入了温和的营养液和清醒剂。
陈铁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红玉丫头，来了？放心，老子还撑得住。”
林红玉走到他身边，看着全息投影中那复杂到令人头晕的频率图谱，轻声道：“陈伯，不必强求一步登天。我们已经找到了方向，这就是最大的突破。联盟需要的是希望，是知道敌人并非不可战胜。哪怕我们最终只能模拟出对方万分之一的防御效果，也是胜利。”
陈铁沉默了一下，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道理老子懂…就是不甘心啊！明明感觉就差那么一点了！”
他猛地一拍控制台：“再来！调整所有次级谐振器阵列，采用‘混沌叠加’算法！他娘的，既然找不到完美的单一频率，我们就用一堆‘差不多’的频率去堆！看看能不能瞎猫碰上死耗子！”
这个提议近乎胡来，充满了工匠式的野路子气息。但在目前陷入僵局的情况下，却没有人反对。死马当活马医吧！
指令被迅速执行。数十个次级谐振器开始发出不同频率的、略显杂乱的波动，这些波动在力场中相互干扰、叠加，形成了一片混乱不堪的能量场。
起初，那片能量场依旧毫无反应，甚至比之前更加不稳定。
然而，就在陈铁几乎要再次放弃时——
奇迹发生了！
当某个特定的、由无数杂乱频率偶然叠加形成的复合波形扫过那块装甲碎片的瞬间，碎片表面那些细微的纹路，竟然再次亮起了幽蓝色的光芒！而且这一次，光芒持续了将近零点五秒！并且碎片本身产生了一种清晰可辨的、针对这片混乱能量场的“共鸣”与“吸收”！
虽然效果远不如净化者战舰本身，但这确确实实是联盟第一次，主动激发并观测到了碎片的防御反应！
“成功了？！不…不算完全成功…但…但他娘的真的有反应了！”一个研究员激动得语无伦次。
整个实验室瞬间沸腾了！疲惫和沮丧被巨大的兴奋取代！
陈铁呆呆地看着那逐渐黯淡下去的碎片，猛地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畅快和一丝泪意：“哈哈哈！他娘的！果然！完美的秩序找不到，就用他娘的混沌去碰！这玩意…这玩意吃这套！”
林红玉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她知道，这离真正的应用还差得远，但这无疑是黑暗中的一道强光，证明了他们的道路是正确的。
（某个遥远的、已被系统标记为‘低效-待观察’的‘培养皿’宇宙）
这里的文明还处于蒸汽时代末期，浓烟的工业城市遍布大陆。然而此刻，天空却并非被烟尘笼罩，而是被一种不祥的、不断扭曲的暗红色所覆盖。
大地上，恐慌的人群在奔逃，古老的建筑在无形的力量下崩塌。并非战争，也非天灾，而是一种更令人绝望的景象——世界的“存在”本身，正在被抹除。
天空中的暗红色，是系统“格式化”程序的具现化。它所过之处，山川、河流、城市、生命…一切物质、能量，乃至构成世界的基础规则，都被无情地分解、回收，化为最原始的数据流，被吸入天空那巨大的、冰冷的漩涡之中。
这个文明，连同其所在的宇宙，因为长期“产出效率”低下，且未能产生足够价值的“灵魂过滤器”，已被系统判定为“报废资产”，启动了回收程序。
没有反抗，没有奇迹。在超越维度的力量面前，蒸汽机车与骑士的长剑显得如此可笑和渺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熟知的一切，连同自身，一点点化为虚无，回归冰冷的“源数据”。
这是“天外天”统治下，无数“培养皿”无声消亡的缩影，是隐藏在联盟繁荣背后的、血淋淋的终极命运。
……
数据之海中，赵虎的“播种”计划初步完成。他能隐约感觉到，那些分散出去的病毒种子，大部分已经成功潜伏，并开始了极其缓慢的复制。整个系统似乎并未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依旧按照既定的、冰冷的秩序运行着。
然而，他也通过那微弱的链接，捕捉到了来自联盟的一丝混杂着疲惫、兴奋与坚定不屈的复杂波动，以及…来自遥远虚空的、那令人心悸的“格式化”的余韵。
“希望已在沃土中深埋，绝望仍在虚空中蔓延。时不我待…”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以及留给联盟的时间，都不多了。他必须加快步伐，在系统察觉到“培养皿-7”的彻底失控，并可能采取更极端措施（比如…格式化）之前，找到斩断枷锁的最终方法。
他的“目光”，投向了数据之海更深处，那象征着系统绝对权威和核心机密的区域。那里，或许藏着“自由病毒”最终需要攻击的……“大脑”或“心脏”。
下一阶段的征程，将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