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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1日清晨六点,呼兰河下游的薄雾还没被朝阳驱散,像一层湿漉漉的纱贴在水面上。芦苇长得比人高,密密麻麻地挤在河道两侧,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响,混着河水特有的腥气飘过来,闻着让人鼻腔发紧。渔民老周划着木船往河心去,船桨刚拨开一丛缠在船底的水草,就看见水下浮着个惨白的东西——那是一只手,指缝里还缠着几根深绿色的水草,指甲泛着青紫色。

“死人了!”老周的喊声刺破晨雾,手里的船桨“哐当”一声掉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腿。他慌慌张张地掏出腰间的旧收音机,拧了半天终于接通了村支书的电话,声音发颤:“快……快报警!呼兰河下游,漂上来个人!”

半个钟头后,许文斌带着县局的警车赶到。警戒线在芦苇丛外拉了起来,橙红色的带子在灰白的晨雾里格外扎眼。技术队员踩着泥泞的河岸往下走,每一步都陷进半尺深的黑泥里,裤腿上沾满了泥点,连警靴的缝隙里都塞满了湿泥。“小心点,别破坏现场。”许文斌走在最前面,目光紧紧盯着水面上的尸体,眉头拧成了疙瘩。

尸体被水草缠得很紧,两个队员费了半天劲才用剪刀剪开缠绕的水草,把人抬上岸。是江屿,他的脸青白得像纸,嘴唇紫得发黑,双眼紧闭,双手被黑色尼龙绳反绑在背后,绳子勒进肉里,留下两道深褐色的勒痕,渗着早已干涸的血。他的胸口有个狰狞的血窟窿,伤口边缘还凝着发黑的血痂,血渍浸透了他的旧衬衫,在胸前晕开一大片暗沉的痕迹。

周岚蹲下身,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伤口边缘,又从工具箱里掏出一把尺子量了量:“刃口有缺口,宽度和深度都和前几起案子的匕首吻合,应该是同一把凶器。”她起身时,目光扫过尸体旁的水面,忽然顿住——一块青灰色的石头下压着张折叠的纸条,纸已经被水泡得发皱,边角卷了起来,上面用黑色墨水写着“泄密者,此下场”五个字,字迹苍劲有力,没有半分之前的颤笔。

“许局,你看这个。”周岚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纸条,放进透明证物袋里,“字迹和前案现场的纸条一致,但这次没有伪装,凶手好像不怕我们认出来了,甚至像是在故意挑衅。”

许文斌接过证物袋,指尖在袋壁上反复摩挲着。江屿死了,死状和郑钧、李建军他们如出一辙,可这张纸条里的“泄密者”三个字,像一根细针,扎得他心里发沉。之前他一直怀疑江屿是秦柏的同伙,是案子里的“内鬼”,可如果真是这样,秦柏为什么要杀他?难道是江屿暴露了,秦柏要灭口?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上午十点,江屿的尸体被送到县局法医室。冷气开得很足,白色的灯光照在不锈钢解剖台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江屿的尸体静静躺着,身上的泥污已经被清洗干净,只剩下胸口那处刺眼的伤口。周岚换上白大褂,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专注的眼睛。她拿起解剖刀,在江屿胸口的伤口处轻轻划开,刀刃划过皮肤的声音在安静的法医室里格外清晰。

“致命伤就是这处刀伤,匕首刺穿了心脏,一刀毙命,下手很准,应该是熟悉人体结构的人。”周岚一边说,一边让助手记录,“你们看这里,伤口边缘有轻微的撕裂痕迹,说明凶手捅下去的时候,江屿有过挣扎,但力度不大,可能当时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

她又检查了江屿的指甲,忽然眼前一亮:“指甲缝里有东西。”周岚用棉签小心地刮出指甲缝里的残留物,放在显微镜下观察,“有少量皮肤组织,不是江屿本人的,还有几根蓝色腈纶纤维,和之前在秦柏出租屋、农具厂发现的纤维成分一致。”

随后的胃内容物检测更让她确定了猜想:“胃里有少量安定成分,也就是安眠药,剂量不大,但足够让人意识模糊、无力反抗。死亡时间大概在三到五天前,也就是6月16号到18号之间。”

“安眠药?”许文斌站在旁边,脸色凝重,“你的意思是,秦柏先强迫江屿吃了安眠药,等他失去反抗能力后,再用匕首杀了他,最后抛尸到呼兰河?”

“可能性很大。”周岚摘下手套,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而且反绑江屿的黑色尼龙绳,我刚才对比过样本,和秦柏在滨江小区装修时用的绳子材质完全一样,这更能确定,凶手就是秦柏。”

下午两点,许文斌带着队员去了江屿的老家——呼兰县郊的江村。土路上晒着刚收割的麦子,金黄的麦粒在阳光下泛着光,风一吹,麦糠飘得满天都是,落在人的头发上、肩膀上。村民们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看到警车开过来,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眼神里满是紧张和好奇。

“江屿家在村最里头,自打他爸妈走了,就他一个人住,平时不怎么回村。”村支书领着他们往里走,声音压得很低,“19号那天,他邻居王婶还跟我说,好几天没见江屿出门,以为他又去城里躲债了,没想到……”

江屿的家是间低矮的土坯房,院墙塌了半截,露出里面的黄土。院子里有口压水井,井台上放着个豁了口的搪瓷盆,盆里还剩半盆浑浊的水。几只鸡在院子里啄着地上的麦粒,看到陌生人进来,扑腾着翅膀躲到了墙角。

“15号左右,我傍晚去喂鸡,看到一个穿黑色棉袄的男人站在江屿家院子里,两人好像在吵架。”江屿的邻居王婶领着他们进屋,一边走一边回忆,她的手还在不停地发抖,“那男人声音很大,说‘你不把枪交出来,我就杀你全家’,江屿说‘枪不在我这,我早就给你了’,后来那男人瞪了江屿一眼,就走了。江屿当天晚上就收拾东西,把衣服往包里塞,像是要跑,结果……结果还是没跑成。”

许文斌的脚步顿了顿——黑色棉袄、要枪,这些细节都指向了秦柏。他朝技术队员使了个眼色,几个人立刻散开,开始在院子里和屋里勘察。一个队员蹲在压水井旁,忽然喊了一声:“许局,这里有鞋印!”

许文斌赶紧走过去,只见井壁上沾着一层湿泥,泥上印着一个清晰的胶底鞋印,42码,鞋底的纹路和之前在农具厂、出租屋发现的鞋印一模一样。“赶紧提取下来,回去和秦柏的鞋印样本比对。”他说着,目光又扫过地面,在压水井旁边的泥土里,还发现了几根蓝色的纤维,“这个也一起取走,送去化验。”

队员在屋里搜查时,又有了新发现。在床底下的一个旧木箱里,他们找到了一个黑色布包——布包的材质和磨损程度,和秦柏常年背着的那个分毫不差,包角甚至还有一道相同的裂口。许文斌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里面的东西让他瞳孔骤然收缩:一张1984年的报废枪支登记表,表格上“待熔毁枪支数量:10支”的“10”被人用钢笔改成了“9”,修改的痕迹很明显,签名处是江屿的名字;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秦柏,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拿枪换命,3月28日老地方见。”

“原来如此……”许文斌捏着那张登记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之前的猜测全错了,江屿根本不是秦柏的同伙,而是被秦柏胁迫的受害者。1984年江屿负责报废枪支时,偷偷藏了一支,后来被秦柏知道了,秦柏就用江屿的家人威胁他,逼他交出了枪。3月28号,也就是郑钧遇害的那天,秦柏约江屿在“老地方”见面,很可能就是在那天拿到了枪,之后用枪作案,现在又因为担心江屿暴露,杀他灭口。

傍晚时分,江屿的妻子从外地打工的地方赶了回来。一进院子,她就看到了门口的警车,腿一软差点摔倒,被旁边的民警扶住了。“我家老江呢?他是不是出事了?”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睛通红,一看到许文斌手里的照片,眼泪就掉了下来,“这不是……这不是1985年来找过老江的那个人吗?”

“你认识他?”许文斌赶紧问。

女人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1985年秋天,他来找过老江,两人在屋里聊了很久,声音很大,像是在吵架。后来老江就把一个黑色布包交给了他,还跟我说‘以后别问这个包的事,也别问这个人是谁,问了会惹祸,会连累咱们娘俩’。”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老江那阵子总失眠,说他欠了这个人的债,还说那支枪是当年清理报废枪支时,他一时糊涂藏起来的,本来想留着防身,没想到被这个人知道了,一直逼他交出来。”

许文斌心里的疑团终于彻底解开了。之前的“内鬼猜想”不仅错了,还耽误了追查秦柏的时间。他走出院子,看着远处渐渐落下的夕阳,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暗红色,像江屿胸口的血。他心里满是自责——是他太急于破案,才会先入为主地认定江屿是内鬼,让整个专案组走了这么多弯路。

第二天上午九点,县局召开专案组会议。许文斌坐在主位,面前的桌子上摆着所有证据:黑色布包、报废枪支登记表、秦柏的照片、江屿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样本。“首先,我要向大家道歉。”许文斌的声音很沉,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之前我判断失误,误以为江屿是秦柏的同伙,导致我们的追查方向走偏了。现在所有证据都表明,江屿是被秦柏胁迫的受害者,秦柏才是所有案子的核心凶手,他从江屿手里拿到枪后作案,现在又杀江屿灭口,手段极其残忍。”

他拿起那份dNA初步比对报告,继续说:“周岚团队已经检测出,江屿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与秦柏纤维样本上附着的皮屑dNA高度相似。虽然1986年的dNA技术还不成熟,不能100%确认,但足以证明,杀害江屿的就是秦柏。”

“接下来,我们调整追查策略。”许文斌敲了敲桌子,语气变得坚定,“周岚,你继续完善dNA比对报告,同时尽快确认江屿体内安定的来源,看看能不能找到购买记录;程野、梁铎,你们在哈尔滨重点排查道外区的废品收购站和小旅馆,老鬼说秦柏4月份找过他卖枪,没卖掉,那支枪肯定还在秦柏手里,他很可能会找其他渠道处理,或者用枪继续作案;剩下的人,再去江村走访,看看有没有村民见过秦柏在6月15号之后出现,或者知道‘老地方’是哪里。”

散会后,许文斌立刻给程野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程野的声音很疲惫,但很坚定:“许局,你放心,我们已经排查了道外区三十多家废品收购站,虽然还没找到秦柏,但有几个老板说见过一个穿黑色棉袄的男人问过‘收不收硬家伙’,我们正在盯着这几条线索。”

“一定要注意安全。”许文斌叮嘱道,“秦柏手里有枪,现在又杀了江屿,已经没有退路了,很可能会狗急跳墙。”

“我知道。”程野的声音顿了顿,“我们会尽快找到他,不会再让他伤害任何人。”

挂了电话,许文斌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晴热的天。阳光刺眼,蝉鸣声此起彼伏,可他心里却像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江屿的死,是对专案组的警示,也是对秦柏的纵容——如果他们能早点纠正错误,或许江屿就不会死。但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他必须打起精神,带领大家尽快抓住秦柏,给江屿,给所有受害者,一个交代。

法医室里,周岚还在忙碌。仪器“嗡嗡”地运转着,她盯着显微镜下的样本,眉头紧锁。忽然,她眼前一亮,赶紧拿起笔记录:“皮肤组织的基因序列,与秦柏纤维样本的基因序列,有九个位点吻合,虽然不是100%确认,但已经能作为关键证据了!”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许文斌的号码,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许局,比对结果出来了,是秦柏!我们有证据了!”

许文斌握着电话,深吸了一口气。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脸上,他忽然觉得,抓住秦柏的那一天,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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