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府朱漆大门,红得刺眼。
灯笼高挂,把门前的石狮子照得狰狞。
更狰狞的,是门槛上那具尸体。
喉骨粉碎,脑袋软塌塌地垂在胸口,像个断了线的木偶。
赵十郎抬脚。
黑底快靴踩过门槛,没沾半点血。
他身后,夜色如墨。
三百名黑衣护卫无声融入黑暗,像一群闻着血腥味散开的狼。
王二狗去堵后门,周大锤去烧马厩。
杀人放火,各司其职。
“二嫂。”
赵十郎没回头,声音平得像水。
“跟紧。”
柳芸娘背着那个比她肩膀还宽的药箱,手指死死扣着箱带,指节泛白。
她是大夫。
这双手救过人,熬过药,唯独没沾过这种带着罪孽的血。
可一想到堡里那些咳血的孩子,想到出门前赵十郎那句“今晚过后,你要什么药有什么药”。
她咬牙。
脚下步子没停,紧紧贴上了那个宽阔的背影。
前方,正厅。
丝竹乱耳,酒肉飘香。
那股子奢靡的脂粉味,隔着院墙都能把人熏个跟头。
刘员外一身大红喜袍,肥肉把衣裳撑得滚圆,正搂着那个娇滴滴的第十八房姨太太,满面红光。
“喝!都给老子喝!”
“今儿个高兴!谁不醉,就是不给我刘某人面子!”
底下宾客满座,阿谀如潮。
没人注意门口多了两个人。
直到——
咚。
咚。
脚步声沉闷,像是踩在人的心跳节点上。
赵十郎拾级而上。
手里捏着一张大红请柬,红得像血。
喧嚣声像被一把刀,拦腰斩断。
几十双醉眼朦胧的眼睛看过来,接着,瞳孔骤缩。
一身黑衣,背负长刀。
身后跟着个背药箱的美艳女子,清冷如仙,却脸色煞白。
这是来喝喜酒的?
这是来索命的。
刘员外酒醒了一半。
他在幽州横行霸道二十年,眼力见还是有的。
这人身上没杀气。
因为杀气都敛进了骨子里。
“朋友。”
刘员外推开怀里的女人,皮肉不笑,手却悄悄摸向桌下的暗哨。
“面生啊。哪条道上的?若是求财,后院有散碎银子,若是找茬……”
啪!
一声脆响。
不是巴掌声。
是那张薄薄的请柬,被赵十郎两指一弹,化作一道红芒。
夺!
请柬擦着刘员外的头皮飞过,死死钉在他身后那个巨大的烫金“喜”字上。
入木三分。
几缕断发飘落,掉进刘员外的酒杯里。
全场死寂。
刘员外摸向暗哨的手僵在半空,脖颈子凉飕飕的,像爬过一条蛇。
“赵家堡,赵十郎。”
赵十郎站在厅口,视线扫过满桌的残羹冷炙,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听说员外纳妾,特来送礼。”
“礼?”
刘员外强撑着那股子豪绅的架子,“空手而来,这就是赵当家的规矩?”
赵十郎笑了。
他侧身,拍了拍手。
“抬上来。”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十几个红巾军汉子,赤着膊,扛着五口巨大的黑漆木箱,轰隆隆跨进大厅。
箱落地,地板震颤。
“打开。”
赵十郎吐字如钉。
咣当!
箱盖被粗暴掀开。
大厅里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第一箱,嶙峋乱石。
第二箱,黄土一捧。
第三箱,纸钱漫天。
第四箱,寿衣五套。
第五箱,一口漆黑森然的——棺材板!
红白冲撞。
大凶!
“你找死!”
刘员外终于炸了。
当着全幽州头面人物的脸,在他大喜的日子送棺材?
这脸要是丢了,以后他在幽州就是个笑话!
“来人!给我剁了他!”
一声咆哮。
屏风炸裂。
二十名豢养多年的私兵死士,手持斩马刀,咆哮着冲出。
刀光如雪,杀气盈野。
宾客尖叫着钻向桌底。
柳芸娘身子一颤,本能地闭眼,那只抓着赵十郎衣角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别怕。”
两个字。
就在耳边。
接着,衣角从她手中滑脱。
那个男人,动了。
没有花哨的起手式。
赵十郎迎着那二十把斩马刀,一步踏出。
脚下青砖碎裂成粉。
暗劲勃发!
轰!
他整个人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撞进人群。
当先一名私兵刀还没落下,就被赵十郎一记贴山靠撞在胸口。
咔嚓。
胸骨塌陷的声音,比爆竹还脆。
两百斤的壮汉倒飞而出,砸翻了三张酒桌,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当场气绝。
这是屠杀。
赵十郎身形如鬼魅游走,宗师级《游踪步》施展开来,漫天刀光竟沾不到他一片衣角。
只有骨头断裂的脆响,一声接一声。
分筋。
错骨。
断喉。
柳芸娘睁开眼。
她看到了这辈子最荒谬,也最震撼的一幕。
那个平日里温和喊她“二嫂”的男人,此刻化身为修罗。
他在血泊中漫步,每一次抬手,必有一人倒下。
狠辣。
精准。
高效得像是在处理一堆烂肉。
十个呼吸。
仅仅十个呼吸。
二十名刘家精锐私兵,全部躺在地上。
没死的,也在抱着断肢哀嚎,声音凄厉得像杀猪。
赵十郎站定。
黑衣如旧,纤尘不染。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背上并不存在的一滴血。
然后,看向早已瘫软在太师椅上的刘员外。
“这回礼……”
赵十郎随手将方巾扔在刘员外脸上,盖住了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够不够重?”
刘员外抖得像筛糠。
那一身大红喜袍,此刻看着讽刺至极,像极了待宰的猪。
“饶……饶命……”
“赵爷!赵祖宗!你要什么我都给!钱!女人!地契!”
他不想死。
越是有钱人,越怕死。
赵十郎走到他面前,蹲下。
那双眼睛里没有贪婪,只有让人心悸的平静。
“钱,我要。”
“女人,你自己留着。”
赵十郎伸手,帮刘员外整理了一下歪掉的衣领,动作温柔得像是在给老友送行。
“不过,听说刘府有个地下药仓,存了不少吊命的老山参?”
刘员外瞳孔一缩。
那是他的命根子!
“怎么?舍不得?”
赵十郎的手指,轻轻搭在刘员外的咽喉处。
指尖微凉。
却比刀锋更利。
“给!我给!”
刘员外崩溃了,涕泪横流,“钥匙在腰带里!全拿走!全拿走!”
赵十郎伸手一探。
一串沉甸甸的黄铜钥匙落入掌心。
他站起身,转身。
手腕一抖。
哗啦。
钥匙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精准地落向柳芸娘。
“二嫂。”
柳芸娘下意识抬手接住。
钥匙冰凉,却烫得她手心发颤。
“去挑。”
赵十郎站在满地狼藉中,身后是呻吟的伤兵,脚下是求饶的豪绅。
他看着柳芸娘,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那是只对“自家人”才有的纵容。
“喜欢的,全带走。”
“咱们赵家堡的孩子,以后不喝苦水,喝参汤。”
柳芸娘握着那串钥匙。
视线穿过血腥与暴力,落在那个男人身上。
这一刻。
圣贤书里的道理,在她脑海里崩塌了一角。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依靠”的种子,在心底疯狂生根,发芽。
这是强盗行径。
可这个强盗……是她的家人。
“嗯。”
柳芸娘重重点头。
她没再看地上的惨状,提着裙摆,背着药箱,大步走向后院。
背影决绝。
赵十郎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刘员外。
笑容瞬间消失。
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药有了。”
“接下来,咱们聊聊粮食。”
他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刀锋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光。
“刘员外,你这满仓的陈米都快发霉了。”
“宁可喂老鼠,也不肯施舍给灾民一粒。”
咄!
匕首脱手而出,贴着刘员外的裤裆,深深扎进太师椅的木头里。
刘员外嗷的一嗓子,两眼一翻,差点当场送走。
“二狗!”
“在!”
王二狗提着那把卷了刃的开山刀,满身煞气地从门外撞进来,身后跟着一群眼冒绿光的红巾军。
“搬。”
赵十郎指了指后院,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指挥收庄稼。
“除了女人和孩子。”
“剩下的,连只耗子也别给他留。”
“今晚……”
赵十郎环视四周,看着那些瑟瑟发抖的幽州名流,声音不大,却如雷霆滚过。
“我赵十郎,教教诸位。”
“什么叫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