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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意识在黑暗的深渊中沉浮。

阮锡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悬在半空。他睁开眼,却看见下方床榻上躺着一个面色青紫的男子——那是他自己,已经断了气。

“朝朝...”他无声地呼唤这个名字,灵魂都在颤抖。

房门被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款款走来。那是他倾尽所有去爱的女子,是他失而复得的“朝朝”。可她此刻脸上没有往日的温柔,只有冰冷的笑意。

“阁主,您终于走了。”她轻抚过他已无生气的面庞,声音甜腻如毒药,“您放心,天地阁我会好生打理,就像打理明月坊一样。”

明月坊!

阮锡的灵魂剧烈震动。她怎么会提及明月坊?除非...

“说来真是可笑,”女子对着尸体喃喃自语,像是多年的压抑终于得以宣泄,“您找了那么久的朝朝,其实早就死在我手里了。那年冬天,湖水可真冷啊,她挣扎的样子,像只落水的小猫...”

无形的怒火几乎要将阮锡的灵魂撕裂。他想掐住她的脖子,想让她付出代价,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他尸体旁踱步。

“她临死前还喊着您的名字呢,可惜啊,您那时正在病中,什么都记不得了。”她轻笑一声,“而我,只是明月坊一个小小的侍女昭昭,就因为与她有几分相像,便得此良机...”

阮锡的灵魂发出无声的咆哮,恨意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他生病高烧那年,朝朝说要给他采药,从此再无音讯。几天后,这个自称朝朝的女子出现在他身边,说是家中变故搬了家,如今回来找他。

他信了,就因为那张依稀相似的脸,他就毫无保留地信了!

“为什么...”他拼尽全部意念,竟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声音。

昭昭猛地回头,脸上闪过一丝惊疑,随即又镇定下来:“错觉么?”她走近尸体,确认毫无生机后,才松了口气。

“您问我为什么?”她仿佛听见了他灵魂的质问,冷笑道,“因为她朝朝凭什么拥有一切?明月坊主的宠爱,无忧无虑的生活,还有您这样的人物记挂...而我,只能做个卑微的侍女?”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道:“您不知道吧,您的朝朝,可不简单呢。她肩上有个月牙形的胎记,那是月国皇室的标志...可惜,这个秘密,现在归我了。”

月国皇室...朝朝...

阮锡的灵魂剧烈震颤,悔恨与愤怒交织,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消散,却在最后一刻,爆发出强烈的执念——

若有来生,我定要护你周全,朝朝!

...

“热...好热...”

阮锡在灼烧般的高热中挣扎,意识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熟悉的青纱帐顶,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

这是...他年少时的卧房?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环顾四周。房间布置简洁,墙上挂着他少时习字的作品,书案上摊开着未完成的功课。一切都与他接管天地阁后的居所截然不同。

“少爷,您醒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厮端着药碗推门而入,见他坐起,惊喜地叫道,“您都昏睡两天了,大夫说若是今日再不退热,就、就...”

“阿青?”阮锡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小厮。这是他年少时的贴身侍从,后来在天地阁内乱中为保护他而丧命。

“少爷还记得小人?”阿青喜出望外,“大夫说高烧可能会损伤记忆,没想到少爷还记得小人!”

阮锡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他重生了,重生回到了十四岁这年,回到了那场让他失去记忆的高烧之后。

“现在是什么年月?”他声音沙哑地问。

“回少爷,是永昌十七年,春三月。”阿青答道,将药碗递到他面前,“您先把药喝了吧。”

永昌十七年...他十四岁,那场高烧刚刚过去。也就是说,朝朝还没有死,昭昭还没有取代她!

这个认知让阮锡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还来得及,还来得及阻止悲剧的发生!

他强压下激动,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却让他更加清醒。

“我生病这些日子,外面可有什么事情发生?”他状似无意地问道。

阿青接过空碗,想了想:“邻家朝朝小姐前几日来看过您,见您昏睡不醒,留了包草药,说是对退热有奇效。”

朝朝...她来过!她还活着!

阮锡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剧烈的疼痛提醒着他,这不是梦,他真的重活了一次。

“少爷,您怎么了?”阿青见他神色不对,担忧地问。

“无事。”阮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我有些饿了,去取些清粥来吧。”

“是,小人这就去。”阿青应声退下。

待房门关上,阮锡才允许自己流露出真实的情绪。他颤抖着手抚摸身下的床褥,感受着布料的粗糙质感;他深深呼吸,嗅着空气中混合着药香和春日草木气息的味道。

一切都如此真实。

他起身走到镜前,镜中的少年面色苍白,眉眼间还带着病弱的稚气,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盛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与痛楚。

“朝朝...”他轻声念着这个刻入灵魂的名字,眼中泛起水光,“这一世,我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记得,前世就是在这场大病之后不久,朝朝便“意外”落水而亡。而后,昭昭便以朝朝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说是家中变故搬了家,如今回来寻他。

那时他记忆模糊,只记得“朝朝”这个名字和一张模糊的脸,便轻信了她的谎言。

如今想来,处处都是破绽。

“少爷,粥来了。”阿青端着食盘回来,见他站在镜前,忙道,“您病体未愈,还是回床上歇着吧。”

阮锡顺从地回到床上,接过粥碗,小口啜饮着温热的白粥。胃里有了食物,思维也越发清晰起来。

“我病中恍惚,许多事记不真切了。”他状似随意地说道,“朝朝...她近来可好?”

阿青不疑有他,笑着回道:“朝朝小姐一切都好,昨日还见她带着侍女在河边采药呢。”

侍女...昭昭!

阮锡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是了,此时的昭昭应该已经是朝朝的贴身侍女了。她本是明月坊一个低级侍女的女儿,因聪慧伶俐被选为朝朝的伴读侍女,却不想养出了一条噬主的毒蛇。

“是吗...”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杀意,“待我病好了,该好生谢谢她才是。”

用罢粥食,阮锡借口想要静养,屏退了阿青。独自躺在床榻上,他开始细细筹谋。

眼下最紧要的,是阻止朝朝“落水”的发生。但他如今病体未愈,记忆“不全”,不能贸然行动,否则会引起怀疑。

他需要尽快“恢复”记忆,并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介入朝朝的生活,保护她的安全。

此外,他必须尽快接手天地阁的部分权力。前世他因记忆缺失,心灰意冷,直到数年后才在父亲坚持下接管天地阁,那时阁中已被各方势力渗透,费了他好大一番功夫才肃清。

这一世,他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叩叩——”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锡儿,醒着吗?”是他父亲阮震天的声音。

阮锡心中一凛,忙应道:“父亲请进。”

房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便是当今天地阁阁主阮震天,在外雷厉风行,唯独对体弱的儿子心怀愧疚,格外温和。

“感觉如何?”阮震天在床边坐下,关切地问。

“好些了,只是许多事还是记不真切。”阮锡斟酌着说道,“方才阿青与我说起邻家朝朝,我...我似乎有些印象。”

阮震天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你记得朝朝那丫头?”

阮锡点点头,又摇摇头:“只记得一个模糊的影子,和她的名字。”

“这已是万幸。”阮震天欣慰地拍拍他的肩,“大夫说你这病来得凶猛,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记忆可以慢慢恢复。”

阮锡垂下眼帘,轻声道:“父亲,我病中恍惚,做了个噩梦。”

“哦?什么梦?”

“我梦见...天地阁内乱,有外敌入侵,损失惨重。”阮锡缓缓说道,观察着父亲的脸色。

阮震天神色一凝:“具体梦见了什么?”

阮锡将前世几年后才会发生的几件大事,以梦境的形式娓娓道来。他看见父亲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最后,我梦见一个肩上有新月胎记的女子,她说她是月国皇室,能助我们平定内乱。”阮锡终于说出了最关键的信息。

“新月胎记?”阮震天猛地站起身,在房中踱步片刻,突然转身,“锡儿,你这梦...非同小可。”

“父亲,这只是个梦...”

“不。”阮震天神色严肃,“月国皇室确有流落在外的公主,肩上有新月胎记,这是各国高层心照不宣的秘密。你久居乡下,不可能知晓此事。”

阮锡适时露出茫然的表情:“那我为何会梦到?”

阮震天目光深邃地看着他:“或许是天意。你梦到的内乱细节,与阁中近来的一些迹象颇为吻合...”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锡儿,你已十四,是时候接触阁中事务了。待你病愈,便随我学习处理阁务吧。”

阮锡心中一定,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但他面上仍故作迟疑:“可我记忆不全,恐难当大任...”

“无妨。”阮震天摆摆手,“正因你记忆不全,反而能跳出固有思路,看出我们忽略的问题。你今日说的这些,就很有价值。”

他又嘱咐了几句好生休养,便匆匆离去,想必是去查证阮锡“梦”中提及的内乱迹象了。

父亲走后,阮锡靠在床头,长舒一口气。第一步,走得还算顺利。

三日后,阮锡的身体已大致康复。他以“答谢赠药”为由,终于得以出门,前往邻家拜访朝朝。

走在熟悉的乡间小路上,阮锡的心跳得飞快。马上就要见到活生生的朝朝了,那个他思念了两世的人。

邻家小院掩映在一片翠竹之中,简朴却雅致。阮锡知道,这是明月坊为保护朝朝而做的安排,看似普通农家,实则暗藏护卫。

“阮少爷?”一个温和的中年妇人打开门,见到他有些惊讶,“您大病初愈,怎么亲自来了?”

这是照顾朝朝的林嬷嬷,明月坊的老人。

“特来感谢朝朝姑娘赠药之恩。”阮锡彬彬有礼道。

林嬷嬷笑着将他迎进门:“小姐正在后院晾晒草药,阮少爷直接过去便是。”

阮锡道了谢,穿过前院,走向后院。越是接近,他的心跳得越快。

后院里,一个身着淡绿衣裙的少女正背对着他,踮着脚将簸箕里的草药铺开在竹架上。阳光洒在她乌黑的发梢,泛着柔和的光晕。

似是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来。

那一瞬间,阮锡呼吸一滞。

那是一张尚未完全长开却已见清丽轮廓的脸,眉眼弯弯,鼻梁秀挺,唇色是健康的嫣红。最动人的是那双眼睛,清澈如山涧清泉,不染丝毫世俗尘埃。

是朝朝。活生生的,会呼吸的朝朝。

与前世那个冒牌货截然不同。昭昭虽有几分形似,但朝朝的眼睛是温暖的,带着天生的慈悲;而昭昭的眼神深处,总是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算计。

“阮哥哥?”朝朝看到他,眼睛一亮,小跑着过来,“你病好了?”

阮锡强压下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微笑道:“多谢你的草药,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朝朝笑靥如花,“我那日采药时发现的,是一种古籍上记载的退热奇药,没想到真管用!”

看着她纯真的笑容,阮锡的心像是被什么揪紧了。这样美好的她,前世却惨死在冰冷的湖水中...

“朝朝,不可无礼。”一个轻柔的女声从旁传来。

阮锡转头,看到一个穿着浅蓝衣裙的少女端着茶盘走来。她年纪与朝朝相仿,容貌确有五六分相似,但眉眼更为细长,气质更为沉静。

昭昭。

阮锡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面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意:“这位是?”

“这是我的侍女昭昭。”朝朝拉过蓝衣少女,亲昵地说,“她可厉害了,什么都会做!”

昭昭微微屈膝:“昭昭见过阮少爷。”举止得体,眼神恭顺,任谁也看不出她包藏的祸心。

阮锡淡淡点头:“不必多礼。”

他心中冷笑,好一个演技精湛的昭昭,难怪前世能将他骗得团团转。

“阮哥哥,你坐。”朝朝拉他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又对昭昭道,“去把咱们新制的花茶泡一壶来。”

“是。”昭昭应声退下,转身时目光在阮锡脸上停留了一瞬。

阮锡心中警铃大作。此时的昭昭,恐怕已经开始谋划了。他必须尽快行动。

“朝朝,我病中恍惚,许多往事记不真切了。”阮锡看着朝朝,温声道,“只隐约记得,小时候在集市上,见过你给一个带着孩子的乞丐包子。”

朝朝眨了眨眼,努力回想,随即恍然:“啊!你说的是那对从北边逃难来的父子吧?那个爹爹浑身是伤,孩子病得厉害,看着真叫人心疼。”

阮锡心中一动。这件事他前世从未听冒牌货提起过,看来昭昭并不知道这个细节。

“是啊,那时你才那么小。”阮锡比划了一下,“却敢在众人围观时走上前去。”

朝朝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只是看不得别人受苦。后来我还让林嬷嬷帮忙,给他们找了住处,请了大夫呢。”

阮锡看着她,心中柔软。这就是他的朝朝,善良而不愚昧,有着最纯净的慈悲心肠。

“说起来,我前几日去河边采药,看到一株很特别的植物,像是医书上记载的‘水芸草’。”朝朝忽然想起什么,兴致勃勃地说,“听说这种草只在水流湍急处生长,我正想着这几日去看看呢...”

河水湍急...水芸草...

阮锡的心猛地一沉。前世朝朝“意外”落水,不就是因为去采一种罕见的水草吗?

他强作镇定,柔声道:“河水湍急处太危险了。你若真想去,等我身子好些了,陪你去可好?”

朝朝眼睛一亮:“真的?阮哥哥你愿意陪我去?”

“自然。”阮锡微笑,“你赠药之恩,我还没好好报答呢。”

这时,昭昭端着茶盘回来了。她将茶杯轻轻放在石桌上,动作优雅。

“小姐,阮少爷,请用茶。”她轻声道,目光在阮锡脸上流转,“阮少爷大病初愈,还是莫要太过劳累为好。”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暗指阮锡体弱,不宜陪伴朝朝外出。

阮锡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多谢关心,已无大碍。”

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状似无意地对朝朝说:“说起来,我父亲不日将要来访,听闻朝朝精通草药,很是欣赏。届时或许会请朝朝帮忙鉴别一些药材。”

这话一出,他敏锐地注意到,昭昭倒茶的动作微微一顿。

很好,种子已经种下。昭昭若是如前世一般,渴望攀附权贵,定会对此事上心。在阮震天到来之前,她应当不会对朝朝下手——她要的,是借朝朝的身份,攀上更高的枝头。

又坐了片刻,阮锡便起身告辞。朝朝送他到门口,依依不舍:“阮哥哥,你何时再来看我?”

“很快。”阮锡承诺道,深深看了她一眼,“朝朝,答应我,在我陪你之前,不要独自去危险的地方采药,好吗?”

朝朝虽然不解,但还是乖巧点头:“好,我答应你。”

离开朝朝家,阮锡脸上的温和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决绝。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关上门,从床底的暗格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牌。这是天地阁少主的信物,前世他记忆不全,一直不知其用途,直到很久后才偶然发现。

他将内力注入玉牌,玉牌发出微弱的光芒。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单膝跪地。

“玄部暗卫十七,参见少主。”

阮锡看着跪在面前的黑衣人,心中一定。天地阁的暗卫体系分为“天地玄黄”四部,玄部专司护卫与暗杀,直接听命于阁主与少主。

“起来吧。”阮锡淡淡道,“我有两件事交给你去办。”

“请少主吩咐。”

“第一,暗中保护邻家朝朝小姐,确保她的安全。特别是她若近水,必须严密防范。”阮锡沉声道,“第二,调查朝朝小姐的侍女昭昭,我要知道她的所有背景、人际关系,以及近日的一举一动。”

“遵命。”暗卫领命,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迟疑道,“少主...您如何知晓暗卫召唤之法?”

阮锡早料到有此一问,从容道:“我病中记忆虽失,但有些东西,仿佛本能般自然想起。”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暗卫不再多问,悄然离去。

待房中只剩他一人,阮锡才走到窗边,望着邻家院落的方向,眼神复杂。

朝朝,这一世,我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而你,只需无忧无虑地活着,做我的福星,做我生命中的光。

夜色渐深,阮锡却毫无睡意。他摊开纸笔,开始凭记忆绘制天地阁的人员结构图,以及各方势力安插的细作名单。

这些信息,本是他耗费数年才查清的,如今却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昭昭,明月坊,月国皇室...还有天地阁内部的蛀虫。

这一世,他要将这些隐患,一一拔除。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复仇的前奏。

窗外,一轮新月挂在空中,清冷的光辉洒满大地,也照亮了少年眼中坚定的光芒。

朝朝,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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