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光影摇曳，刺耳的伴奏音乐轰鸣着，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无法穿透林枫耳边那死一般的寂静。他僵在门口，血液似乎都在看清沙发上那人转过来的面孔时凝固了。
金丝眼镜后是那双熟悉而睿智的眼睛，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与书卷气，此刻却在闪烁的霓虹灯下，映出一种深不见底的冷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苏正平！
苏晴的父亲！省理工大学的计算机系主任！那位德高望重的学者！
竟然是他？！
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通过王硕传递消息，提供关键线索，甚至可能操纵了部分局面的神秘“自己人”？！
巨大的震惊和强烈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林枫的大脑，让他一时之间完全无法思考。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包括某个黑道人物或者赵家的反叛者，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位他尊敬且信任的长辈！
“把门关上，过来坐吧。”苏正平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平静如常，甚至还抬手用遥控器调低了音乐的音量，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师生谈话，“外面太吵。”
林枫机械地关上门，走到沙发前，却没有坐下，只是死死地盯着苏正平，声音干涩发紧：“苏…苏教授？怎么会是您？”
“怎么？很意外？”苏正平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近乎苦涩的笑意，“觉得我一个教书匠，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也不应该掺和这些…肮脏的事情？”
林枫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这完全颠覆了他对苏正平的认知！
“坐吧。”苏正平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语气不容置疑，“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一部分了。毕竟，你现在已经陷得够深了。”
林枫缓缓坐下，身体依旧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
“王硕…是你的人？”林枫艰难地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算是吧。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孩子，脑子活络，但走了点弯路。我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也给我自己…多一双眼睛，多一双手。”苏正平没有否认，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那…之前的匿名报警？科技局的举报材料？还有…网监那边突然撤销调查？”林枫一连串地问出心中的疑团。
“报警是我让王硕找机会做的。举报材料…来源比较复杂，我只是顺势推了一把，让你能拿到它。网监的事…”苏正平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我确实在相关部门有几个学生，打了声招呼。郑宏远的手，伸得有点太长了，总有人会看不惯。”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透露出让林枫心惊的能量和谋划。他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这位学者背后所拥有的资源和影响力。
“为什么？”林枫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您为什么要做这些？您明明…可以置身事外。”而且，为什么选择我？”他想起苏正平之前的警告和疏远。
苏正平沉默了片刻，拿起桌上的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为什么？”他低声重复了一遍，仿佛在问自己，“一开始，或许只是因为看不惯。看不惯郑宏远那种人，靠着钻营和手段，攫取财富和权力，还要把手伸进教育、科研领域，污染最后一片净土。马处长是他的人，帮他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学术赞助’和‘项目经费’，条件就是为其商业扩张铺路。”
“后来，”他看向林枫，眼神复杂，“是因为你。”
“我？”林枫一怔。
“对，你。”苏正平点点头，“你表现出来的冷静、果断、远超年龄的商业嗅觉和…技术敏感度，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一种或许可以打破僵局，甚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可能性。郑宏远擅长用资本和规则打压对手，那我们就用他意想不到的方式，在他规则的缝隙里，把他掀翻。”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是您选中的…棋子？”林枫的声音有些发冷。被信任的长辈算计利用的感觉，并不好受。
“棋子？”苏正平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些许自嘲，“不，我更愿意称之为…合作伙伴，或者…学徒。只是我这个老师，教导的方式比较特别而已。让你亲身经历风雨，总比我空口说教来得深刻，不是吗？至于风险…我一直在暗中看着，不会真的让你出事。”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严肃：“而且，对付郑宏远这种量级的对手，常规手段毫无胜算。必须用非常规的打法，甚至…需要一些看似‘不入流’的手段。这个过程本身，就是最深刻的商业和人性课。这比你在我课堂上能学到的任何东西，都更真实，也更残酷。”
林枫沉默了。他无法判断苏正平这番话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又有几分是为了合理化自己的行为。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的经历，确实让他飞速成长，见识到了这个世界阳光下的阴影和阴影下的博弈。
“那苏晴…”林枫想起苏晴之前的疏远和愧疚。
“她不知道。”苏正平立刻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她一直以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教授，甚至因为我的‘明哲保身’而对我有些失望。这很好，她知道的越少越安全。这也是我对你的要求，今天我们的谈话，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尤其是小晴。”
林枫点了点头，这一点他能够理解。
“那接下来呢？”林枫问道，“郑宏远已经注意到我了，他今天的警告不是开玩笑的。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把遇到郑宏远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苏正平听完，脸色凝重起来：“他亲自出面警告你…看来马处长的倒台和舆论的反击，确实让他感到肉痛了。这说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打到了他的痛处。但这也意味着，接下来的反击会更加凶猛。”
他沉吟片刻，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郑宏远的商业帝国，看似庞大，根基却并非无懈可击。他早期靠地产起家，积累了大量原始资本，但过程并不干净，涉及到不少违规拿地、暴力拆迁的旧事。后来转型做餐饮零售和所谓的高科技，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洗白资本和套取政策补贴。”
“你的意思是…从他起家的原罪入手？”林枫眼神一凛。
“没错。”苏正平眼中闪烁着智者的光芒，“但他很狡猾，早期的事情过去多年，证据很难找，证人也大多被他用钱或势摆平了。我们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从他内部攻破的突破口。”
“内部？”林枫皱眉，“赵副总？”
“赵建国（赵副总）只是条比较凶的看门狗，知道的核心秘密有限。”苏正平摇摇头，“我指的是…宏远集团内部真正的财务核心，或者…那些曾经被他利用后又抛弃掉的‘白手套’。”
他看向林枫，目光意味深长：“你知道为什么郑宏远对‘林记’这么个小店如此耿耿于怀，甚至不惜动用投毒这种极端手段吗？”
林枫一愣，摇了摇头。这也是他一直疑惑的地方。
“因为‘林记’的走红，触动了他旗下餐饮品牌最敏感的神经——现金流。”苏正平揭开了谜底，“‘美味佳’看似规模大，但产品同质化严重，利润远没有看上去那么高，很大程度依靠渠道垄断和压榨供应商维持。而郑宏远其他产业，尤其是地产板块，需要持续不断地输血！‘美味佳’和其旗下的连锁超市，是他非常重要的现金流来源之一！”
“你的‘林记’，用一种最原始但也最有效的方式——极致的产品力和口碑，在局部市场撕开了一道口子，吸引走了原本属于‘美味佳’的客流和现金。这在平时或许只是疥癣之疾，但如果宏远集团内部正处在某个资金链紧绷的关键节点呢？”
苏正平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剖开了商业竞争最残酷的内核：“你的成功，可能无意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在你形成燎原之势前，把你掐灭！”
林枫恍然大悟！原来一切的根源，竟在于此！这不是简单的意气之争，而是你死我活的生存之战！
“所以，我们的下一步，”苏正平总结道，“不是硬碰硬，而是要想办法找到宏远集团资金链紧张的切实证据，或者…找到那个能证明他原始积累充满罪证的‘关键证人’。一旦找到，就能四两拨千斤，让他庞大的帝国从内部开始崩塌！”
思路清晰了，但做起来谈何容易？
“这样的证据和证人，恐怕都被郑宏远藏得极深，或者看得极紧吧？”林枫皱眉。
“是的。所以我们需要耐心，需要机会。”苏正平点点头，“而机会，往往出现在对手最得意或者最慌乱的时候。马处长倒台，舆论受挫，郑宏远现在一定很恼火，也会更加警惕。但另一方面，他也会急于挽回局面，证明自己的控制力。这可能会让他…露出破绽。”
就在这时，苏正平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一条短信。他的脸色微微一变，眉头紧紧皱起。
“怎么了？”林枫察觉到他的异常。
苏正平放下手机，脸色凝重地看向林枫，缓缓说道：“刚刚收到的消息。郑宏远…动用他的关系，给市里几个重点项目施加了压力，要求重新评估供应商资质。其中…包括一中新教学楼网络设备的采购项目。”
林枫的心猛地一沉！一中新教学楼的项目，陈浩的父亲所在的国营厂，是主要设备供应商之一！而这个项目，之前苏正平以技术顾问身份推荐引入了陈浩父亲厂里的新型设备，这几乎是那个效益不佳的厂子今年最重要的一笔订单！
“他是冲着我来的？”林枫立刻明白了，“他知道陈浩和我的关系，也知道陈浩家的情况！他想通过打压陈浩父亲，来间接警告和报复我？！”
“恐怕是的。”苏正平沉声道，“而且，这只是开始。他会动用一切资源，从你身边的所有人下手，直到你屈服或者崩溃。”
好狠毒的手段！不直接对付你，却对你身边的人下手，让你眼睁睁看着他们因你而受苦！
林枫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愤怒和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面对这种全方位的碾压，个人的力量和智慧，显得如此渺小。
“我们…该怎么办？”林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可以面对自己的危险，却无法承受因自己而连累朋友家人的愧疚。
苏正平沉默了很久，包厢里只剩下mV里嘶哑的歌声。 finally，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看向林枫，眼神复杂无比，仿佛下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或许…有一个办法，可以暂时缓解压力，甚至…可能接触到一些核心的东西。”苏正平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意味。
“什么办法？”林枫立刻追问。
苏正平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接受它。”
林枫一愣：“接受什么？”
“接受‘美味佳’的收购要约。”苏正平石破天惊地说道，“但不是真的卖给他们。而是…借此机会，派人进去。”
“派人进去？”林枫先是愕然，随即猛地明白了过来，“您是说…借收购谈判和后续整合的名义，让我们的人，进入‘美味佳’甚至宏远集团的内部？去搜集证据？！”
“没错！”苏正平眼中闪烁着惊人的光芒，“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目前唯一能快速接近对方核心的途径！郑宏远现在急于挽回面子，如果你‘屈服’，他大概率会接受，甚至会为了展示胜利而给予一定的‘优待’，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派谁去？”林枫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个计划太大胆，太冒险了！
苏正平的目光，缓缓地、坚定地落在了林枫身上。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