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限制的解除,并未立刻带来欢欣鼓舞的星际大航海时代。相反,太阳系内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忙于舔舐伤口的凝重。
火星,“涅盘之环”依旧是人类在红色星球上最耀眼的明珠,但其光芒黯淡了许多。生态意识陷入深度休眠,原本覆盖千里的“生命规则领域”收缩至仅能勉强笼罩研究站核心区。地表,那些曾经在生态意识力量滋养下蓬勃生长的改良植物大片枯萎,呈现出一种令人心碎的灰败色调,只有最核心的温室区域在林岚团队不计成本的维护下,还保留着倔强的绿意。
艾拉的身体在缓慢恢复,但精神力依旧脆弱。她每日都会花时间坐在与生态意识最初建立连接的地方,尝试进行最温和的感应。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深沉、疲惫的“寂静”,如同冬眠的巨兽。偶尔,她能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梦呓般的规则涟漪,证明那个独特的意识并未消散,只是在积蓄力量。这种等待,漫长而煎熬。
地球,“星语圣殿”的重建工作则是另一番景象。这里充斥着工程师的呼喊、设备的嗡鸣以及能量管道焊接时的闪光。超过百分之四十的“规则净化场”节点需要更换或彻底修复,核心规则基石群虽然获得了“钥匙”赋予的新权限和更深层的知识,但其本身在最终对抗中承受的负荷,需要长时间的“温养”来恢复最佳状态。圣殿内部,原本稳定流转的规则能量场,如今也显得有些紊乱和不稳定,如同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气血尚未完全通畅。
威廉姆斯忙得脚不沾地,他不仅要监督圣殿的物理重建和规则层面的修复,更要组织团队全力消化“同行者”权限开放的海量新知识。“这感觉就像给原始人突然塞了一台超光速引擎的设计图纸,”他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对副手抱怨道,“知识就在那里,但我们读取、理解、转化的速度太慢了。很多理论,我们甚至连其基础假设都无法完全验证。”
在第一次正式的战略研讨会上,潜在的路线分歧开始浮出水面。
以威廉姆斯为代表的技术派主张“厚积薄发”:“元帅,我们现在的状态是虚弱的。新知识需要时间消化,规则基石需要修复,火星生态需要恢复。更重要的是,我们对解除限制后的星空几乎一无所知!那些遥远的规则信号源,是善是恶?‘同化’的威胁是否真的远离?我建议,未来五到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我们应该全力进行内向修复和知识积累,打造更坚固的太阳系防线,而非贸然向外探索。”
而一部分原本负责深空探测和军事规划的官员则持不同意见,他们的代表是性格较为激进的赵将军:“威廉姆斯博士,我理解您的谨慎。但‘同行者’模式意味着我们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偏安一隅!停滞就是落后!那些信号源,可能是机遇,可能是潜在的盟友!我们必须尽快走出去,建立前哨,获取第一手情报。否则,当未知的威胁再次降临时,我们可能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修复很重要,但不能以牺牲发展机遇为代价。”
会议室内争论不休。解除限制带来的不仅是自由,更是选择的压力和责任的重量。
傅承聿安静地听着双方的辩论,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的鬓角已然霜白,眼神中的疲惫难以掩饰,但那份洞察核心的锐利却丝毫未减。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力,“修复与发展,并非绝对对立。”
他调出星图,指向太阳系外围:“赵将军,派出精干的侦察小队是必要的。但不是大规模探索,而是‘谨慎的触角’。目标,仅限于邻近的、已被‘钥匙’权限确认相对安全的几个星系。任务是基础环境侦察和规则背景监测,严禁主动接触任何不明信号源,以隐匿和自保为第一原则。”
接着,他看向威廉姆斯:“威廉姆斯,你的团队任务最重。圣殿的修复和知识消化是根基,优先级最高。但我需要你从中剥离出能最快转化为实际应用的部分——尤其是关于深空航行、隐匿技术和基础防御的。我们需要尽快让我们的‘触角’拥有最基本的生存和返航能力。”
他的决策,在谨慎与进取之间找到了一条微妙的平衡线。既没有因恐惧而龟缩不前,也没有因冲动而盲目冒进。
就在太阳系内部忙于休养生息、规划未来之时,那片刚刚对其敞开的广袤星海,已经开始传来它的低语。
部署在柯伊伯带外围的新型探测阵列,传回了不同于以往的数据。在“滤网”消失后,宇宙的背景规则“噪音”变得更加丰富和清晰。其中,除了那些遥远而模糊的文明信号源外,还夹杂着一些……难以理解的规则结构片段。它们像是古老战争中残留的弹片,又像是某种宏大存在的破碎留言,散落在时空的褶皱中。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来自之前被标记为红色“禁忌区”方向的、稳定的、非自然的规则脉冲信号。其编码方式与“守望者”协议截然不同,更加古老、简洁,甚至带着一丝苍凉的诗意。破译工作极其艰难,但团队中最顶尖的语言学家结合新解锁的知识库,勉强解读出了其不断重复的核心片段:
“……坐标……锚点……‘回声’……等待……回应……”
这个信号,与“钥匙”权限解锁时自动标记出的那个神秘坐标,方向大致吻合!
“这很可能是一个……邀请?或者一个测试?”威廉姆斯看着初步分析报告,眉头紧锁。
几乎在同一时间,火星传来了艾拉激动的声音。
“林博士!傅元帅!它……它刚才有反应了!”艾拉的声音在通讯中带着颤抖,“不是苏醒,像是在深度睡眠中……‘梦呓’!它传递了一个非常模糊的规则意象……是关于……‘饥饿的阴影’在‘薄膜’外蠕动……还有……‘绿色的呼唤’非常遥远,但很……急切?”
生态意识的“梦呓”破碎而隐晦,但结合新发现的规则脉冲信号,却让人产生不祥的联想。“饥饿的阴影”是否指代“同化”?“薄膜”是否是某种新的屏障或者星域边界?而那个“绿色的呼唤”,又是什么?
傅承聿站在圣殿最高处的观测台上,脚下是忙碌的重建景象,头顶是再无阻隔的璀璨星河。赵将军渴望的机遇,威廉姆斯担忧的风险,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同时摆在了桌面上。
那个神秘的坐标和脉冲信号,生态意识模糊的预警,都指向同一个方向——那片未知的、可能蕴含着巨大机遇与危险的星域。
他接通了内部通讯,声音传遍核心团队:
“威廉姆斯,优先解析那个脉冲信号的所有细节,以及生态意识‘梦呓’中蕴含的规则信息。我要知道它们可能指向什么。”
“赵将军,侦察小队的组建和装备优先级提升。目标暂定:对脉冲信号来源方向的外围进行初步侦察。行动代号:‘倾听者’。”
“林岚,艾拉,继续密切监控生态意识状态,任何新的‘梦呓’或变化,立刻报告。”
他凝视着星海中那个被标记出的坐标,目光深邃。
休整是必要的,但命运的钟声似乎已经敲响。
他们必须尽快处理好“摇篮”内的伤痛,然后,背起依旧沉重的行囊,向着那片传来呼唤与警告的星海,迈出文明新生的第一步。
星海无垠,征途已始。而第一步,往往最为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