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彩霞那句带着浓浓川音、充满了惊愕、困惑和强行压抑的荒诞感的问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弥漫着恶臭与烟尘的房间里荡开。
蹲在地上的梅运来，身体猛地一僵！那只正在裤腿上发泄般用力擦拭的手，瞬间定格。后背裸露的皮肤上，那些暗红的灼痕和水泡，在走廊壁灯斜射进来的微弱光线下，随着他身体的僵硬而显得更加狰狞刺目。那团如同劣质钢丝球般炸开的焦糊卷发，也停止了细微的颤动，凝固成一个狼狈的剪影。
恶臭的、混合着焦糊、药腥、锈蚀和蛋白质烧焦的浓烈气味，如同粘稠的毒瘴，沉甸甸地压在房间里每一个角落。林彩霞捂着口鼻的手微微颤抖，被呛出的生理性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让她那双漂亮眼眸中映出的景象更加模糊，却又更加刺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梅运来的大脑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块，瞬间炸开一片空白！冷汗混合着脸上的黑灰，沿着额角滑落，留下更加污浊的痕迹。李十八那猥琐的狂笑声还在脑中嗡嗡回响，眼前是毁天灭地的炼丹现场，身后是那个名义上的“婆娘”、实际上的金主兼契约老板冰冷锐利的目光…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危机感如同两只巨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
怎么办？！怎么解释？！
说自己在炼丹？炼仙丹？结果炸炉了把头发炸成了卷毛狗？
这话说出来，林彩霞怕不是要立刻打电话把他送州城最好的精神病院！
无数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梅运来混乱的脑海中疯狂碰撞。情急之下，几乎是本能地，一个最老套、最蹩脚、但也可能是眼下唯一能用的借口、结结巴巴地、干涩无比地从他那张沾满黑灰的嘴里冲了出来：
“没…没烧啥子！幺妹儿…莫…莫担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试图站起身，动作僵硬而笨拙，牵扯到背上的灼伤，疼得他龇牙咧嘴，倒抽一口凉气，“嘶…我…我就是在…在…研究！对！研究！研究一哈…祖传嘞…秘方！”
“祖传秘方”四个字一出口，梅运来自己都觉得脸上臊得慌，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他不敢回头，只能僵硬地背对着门口，用那只沾满黑灰的手，胡乱地、徒劳地拍打着运动裤上粘着的、颜色诡异的焦糊残留物，试图制造一种“我正在专心搞研究，只是出了点小意外”的假象。
“秘方？” 林彩霞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冰水般的平静。她放下了捂着口鼻的手，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似乎被她强行忽略掉了。她向前走了一步，高跟鞋踩在门口沾染了污迹的地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那双刚刚还带着生理性泪水的眼眸，此刻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惊愕、困惑甚至那丝强行压抑的荒诞笑意都已消失无踪，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审视。
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穿透尚未散尽的薄薄烟尘，一寸寸扫过房间的狼藉：
地板上、昂贵的深色羊毛地毯上，那些星星点点、粘稠如沥青、散发着恶臭的焦糊残留物。
空气中弥漫的、令人作呕的复合怪味。
眼前这个背对着她、赤裸上身、布满灼伤、头发焦卷如同被雷劈过、裤子上沾满黑灰还在徒劳拍打的男人。
以及，那男人慌乱、结巴、明显底气不足的辩解。
“嗯。” 梅运来含糊地应了一声，依旧不敢回头，只是拍打裤子的动作更加用力，仿佛那上面粘着的是他此刻全部的窘迫，“就…就是点…老方子…想试试…看能不能…呃…改良一哈…”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
林彩霞没有再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从梅运来焦卷的头发，移到他布满灼伤、肌肉虬结却微微紧绷的后背，再落到他徒劳拍打裤腿的手上，最后，缓缓地扫过他脚边不远处，地毯上一小撮颜色明显不同、闪烁着极其微弱晶莹光点的灰黑色粉末，以及更远处墙角，一块被匆忙踢到床底下、却还露出一小截扭曲青铜边缘的“不明物体”。
房间里的空气，比那混合怪味更加凝重、更加令人窒息。只有梅运来徒劳拍打裤子的沙沙声，和他自己粗重、紧张的喘息声在回响。
几秒钟死寂的沉默，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林彩霞的目光重新聚焦到梅运来僵硬的后背上。她的红唇微微抿起，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弧度，但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的了然。
她没有再追问“祖传秘方”是什么。
她没有再质疑那浓烈到诡异的恶臭和满屋狼藉。
她甚至没有对梅运来那惨不忍睹的形象发表任何看法。
她只是用那双恢复了清冷、此刻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怀疑的眼眸，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梅运来那焦卷炸毛的后脑勺和布满灼伤的后背。
那眼神，清晰无比地传达着一个信息：
信你才怪！
然后，林彩霞一言不发，干脆利落地转身。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响，由近及远，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咔哒。
一声轻响，是她关上了通往主宅区域的厚重隔音门。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梅运来紧绷到极限的身体才猛地一松，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差点一屁股坐回地上。他扶着旁边的浴室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额角、鬓角涌出，冲刷着脸上的黑灰，留下道道狼狈的痕迹。
“呼…呼…龟儿子…吓死老子咯…” 他心有余悸地喃喃自语，抬手抹了把脸，结果抹了一手黑灰混合的汗水泥垢。他下意识地又想抬手去摸头顶那团焦卷的“钢丝球”，手伸到一半，又颓然地放了下来，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悲愤、羞耻和荒诞的复杂表情。
“嘿嘿嘿…” 李十八那猥琐的、幸灾乐祸的声音不失时机地在他脑中响起，“研究祖传秘方？梅娃儿，你娃儿这个借口…硬是清新脱俗得很嘛！看把人家林总裁给‘信’得…啧啧啧…那眼神，比刀子还利索！老子看你龟儿以后啷个圆这个谎！”
梅运来没心思理会李十八的嘲讽，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比背上的灼伤还要难受。他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狼藉，又看看房间里如同被轰炸过的惨状，最后目光落在墙角那露出的一小截扭曲鼎盖边缘上，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和无处发泄的憋闷感涌上心头。
炼丹…
祖传秘方…
林彩霞那“信你才怪”的眼神…
梅运来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焦卷炸毛的头发，结果抓下来一小撮焦黑的碎发。
“靠！” 他低骂一声，看着掌心的焦黑碎发，脸色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