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铁军指节敲在硬壳文件袋上,发出闷实的响声。走廊尽头会议室的木门嵌着毛玻璃,隐约晃动着攒动的人影。他将印着“红星机械厂股份改革试行方案”的牛皮纸袋转了个方向,让褪色的八一红星徽章朝上——这是沈雪梅昨天悄悄别上的。 “第三车间的人说了,要是股份分下来,他们组能凑钱包条生产线。”赵红英的声音带着乡镇企业特有的利落劲,深灰色涤纶西装袖口却沾着星点机油,“但老秦他们可撂话了,国家给的铁饭碗凭啥改成瓷的?” 门内飘出半截争论声:“...集体资产流失谁负责?苏南那些小厂闹得还少?”齐铁军认得这嗓音,是厅里主管改制的李副处长。他深吸口气,混合着陈旧木器、茶垢和油墨的空气灌入胸腔。这份三易其稿的方案里,技术骨干岗效工资制被红笔划了又写,最终定下15%的职工集体持股比例。 走廊那头忽然响起脚步声。沈雪梅拎着印有红十字的帆布包疾步走来,白大褂下摆卷起半边。“总厂卫生站移交文件批下来了,”她把盖着钢印的纸页塞进齐铁军口袋,压低声音,“但王书记说要等你们这头落定才签字。” 会议室木门猛地洞开。烟雾裹着七嘴八舌的声浪涌出,财务科的周干事捏着方案副本挤到门边,眼镜滑到鼻尖:“老齐,德国铣床折旧费作价太高!审计组说超去年财政包干额了......” “按现行制度,设备估值应参照原始入账凭证。”清冷声线截断话头。陆文婷站在窗边逆光处,藏蓝列宁装衬得她手里那台莱卡相机愈发银亮,“但1982年引进的数控系统升级部件,账目走的是技改专项资金。”她指尖在方案某页轻点,去年特批的八万美元外汇额度数字赫然在目。 赵红英突然扯了下齐铁军袖管。顺着她视线望去,走廊拐角闪过半张蜡黄的脸——是二车间统计员老吴,此刻本该在厂里盘库。齐铁军心头一沉,上周职代会上反对声最大的就是他。 争论焦点已转到利润分配比例。“保留30%技改基金我们没意见,”李副处长抖着方案敲桌面,“可提取15%当分红?红星厂是部属重点!不是深圳那帮皮包公司!”角落里始终沉默的厅长突然咳嗽一声,满室嘈杂顿时冻结。老人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搪瓷缸上“工业学大庆”的红字,缸底在木质桌面拖出湿漉漉的圆痕。 “这样吧。”厅长声音沙哑却带着锤击般的力量,“方案先放这儿,部里专家组下旬来查质量认证体系。”他目光扫过齐铁军绷紧的下颌线,“铁军同志去准备引进设备清单,特别是那批...东京协议限定转让的精密车床。” 齐铁军盯着被收进档案柜的方案,牛皮纸袋边缘磨出的毛边像未剪的线头。赵红英在身后扯他衣角:“俺们村办厂改制那会儿,县里扣了三个月的文件......”沈雪梅忽然轻咳,从帆布包抽出张皱纸:“工业厅宿舍区改建平面图,锅炉房管道要经过咱们厂区。”图纸上鲜红的拆建标记像道刀痕,正压在红星厂技改实验室的位置。 走廊尽头的老式挂钟敲响十一点,铁砣在玻璃罩里来回摆动。齐铁军转身时,瞥见陆文婷的镜头正对窗外——工业厅大门外停着辆丰田皇冠,牌照首位字母属于某家日资商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