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在紫宸殿上力排众议,强行推动清丈田亩与税制改革,并以雷霆之势授予墨衡、张策先斩后奏之权。这道谕旨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旧派官员的心头,将他们最后一丝侥幸也灼烧殆尽。
退朝之后,旧派官员们没有像往常一样散去,而是再次默契地聚集到了柳谦的府邸。只是这一次,花厅内的气氛不再是愤怒与筹谋,而是弥漫着一种兔死狐悲的绝望与悲壮。
“他这是要逼死我们!是要把我们连根拔起啊!”一位官员捶打着桌面,声音嘶哑。
“先斩后奏之权……陛下这是丝毫不念及君臣之情,要将我等赶尽杀绝!”另一人面色灰败,喃喃自语。
柳谦坐在主位,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许多,他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念珠,半晌才缓缓睁开,眼中是一片沉沉的死水:“事已至此,常规谏言已无用处。陛下铁了心要用那些匠籍商贾,要动天下的田亩……我们,已无路可退了。”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些贱籍之徒,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看着祖辈基业,被朝廷强行丈量、课以重税?”有人不甘地低吼。
“或许……还有一法。”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响起。众人望去,只见坐在角落的一位须发皆白、老态龙钟的老臣缓缓抬起头。此人乃是文华阁大学士赵文正,年逾七旬,三朝元老,门生故旧遍布天下,虽已不多过问具体政务,但威望极高,连太上皇在世时也对他礼遇有加。他平素寡言,此刻开口,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赵阁老,您有何高见?”柳谦连忙问道。
赵文正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颤巍巍地举起枯瘦的手,指了指自己雪白的头颅,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晰:“陛下年轻,被奸佞蛊惑,已听不进道理。唯有……唯有以此残躯,以此颈上热血……溅于这紫宸殿上!或许……或许能唤醒陛下,能震醒这满朝文武!让陛下知道,士人之心,不可辱!祖宗之法,不可变!”
他以死相谏!
众人闻言,皆是大惊失色!但震惊之后,一股扭曲的激动和悲壮感又在人群中弥漫开来。这无疑是最后,也是最惨烈的一招!
柳谦瞳孔骤缩,看着赵文正那视死如归的神情,他知道,这位老臣是认真的。他张了张嘴,想劝,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这似乎是他们唯一能做的,最极端的抗争了。
“赵阁老……高义!”柳谦最终只能深深一揖,声音哽咽。其他官员也纷纷躬身,气氛凝重得如同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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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紫宸殿。
朝会的氛围比昨日更加压抑。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无形的硝烟。李岩高坐龙椅,能清晰地感受到下方投来的目光中,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恐惧、愤怒、怨恨,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绝。
议事开始,所奏之事依旧围绕着清丈田亩的筹备。墨衡正在详细奏报从京畿各州县调集精通算学、测量人员的进展,张策则补充说明新式测量工具的准备情况。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如同泥雕木塑般的赵文正赵阁老,忽然动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走出了文官班列。他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位老臣今日特意穿上了最为庄重的朝服,虽然步履蹒跚,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而坚定。
柳谦等人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李岩也微微蹙眉,看着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赵文正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跪奏,他只是走到御阶之前,仰起头,用那双浑浊却燃烧着最后火焰的眼睛,直视着龙椅上的李岩。
“陛下——”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老臣赵文正,侍奉三朝,今日……有话,不得不言!”
“赵爱卿但说无妨。”李岩沉声道。
“陛下!”赵文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悲怆,“您登基以来,重用匠籍,提拔商贾,视士人如无物!如今,更要清丈田亩,动摇国本!此乃取祸之道,亡国之兆啊!”
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向站在前方的墨衡和张策:“就是此等卑贱之徒,巧言令色,蛊惑圣心!陛下!您睁开眼看看!这紫宸殿,乃是商议国事之神圣殿堂,何时成了匠坊、市井?!让此等人立于朝堂,是对列祖列宗的不敬,是对天下士人的羞辱!”
“赵阁老!”墨衡忍不住出声,脸色因愤怒而涨红。
“闭嘴!贱籍之徒,安敢在老夫面前狂吠!”赵文正厉声呵斥,随即不再看他,再次转向李岩,老泪纵横,“陛下!老臣恳求您,迷途知返,驱逐奸佞,废止新政,遵循祖制!否则……否则……”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身体也开始剧烈颤抖。
李岩面色阴沉,他已经猜到这老臣要做什么了,厉声道:“赵文正!朝堂之上,休得胡言!退下!”
“陛下不听老臣之言……”赵文正脸上露出一抹惨笑,那笑容里充满了绝望和一种诡异的解脱,“老臣……老臣唯有以死明志!以这一腔热血,唤醒陛下!勿使匠籍乱朝纲——!”
最后五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这位七旬老臣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低下头,朝着御阶旁那根盘绕着金龙的巨大殿柱,狠狠撞了过去!
“砰——!”
一声沉闷而恐怖的撞击声,响彻了整个紫宸殿!
鲜血,瞬间迸溅开来,染红了金色的龙柱,也染红了下方光洁的金砖。
赵文正的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额头上一个恐怖的血洞,鲜血汩汩涌出,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一片刺目的猩红。他的眼睛圆睁着,望着殿顶,已然气绝。
临死前,他用颤抖的手指,蘸着自己的鲜血,在身旁的金砖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最后七个血字:
【勿使匠籍乱朝纲】
整个紫宸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惨烈无比的场景惊呆了。一些胆小的官员甚至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柳谦等人面色惨白如纸,浑身颤抖,他们虽然预料到赵阁老会死谏,却没想到是如此惨烈的方式!那飞溅的鲜血和狰狞的尸体,冲击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墨衡和张策也愣住了,他们看着那血淋淋的尸身和那七个刺目的血字,脸色难看至极。这血书,是针对他们的!是以一条三朝元老的性命为代价,对他们发出的最恶毒的诅咒和攻击!
李岩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的拳头死死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着殿下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看着那七个用生命写就的血字,胸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
这不是忠谏!这是逼宫!是用最极端、最惨烈的方式,将“迫害忠良”、“逼死老臣”的罪名,死死地扣在他的头上!是要用这血,来玷污他的新政,来扼杀改革的萌芽!
好一个“勿使匠籍乱朝纲”!好一个以死相逼!
李岩的目光如同万年寒冰,缓缓扫过底下那些吓得魂不附体、或面露悲戚、或眼神闪烁的旧派官员。他知道,赵文正的死,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他们将利用这件事,在朝野上下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来人!”李岩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打破了殿内死寂。
禁卫应声而入。
“将赵阁老……的遗体,拾回府中,依制安葬。”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七个血字上,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至于这紫宸殿……给朕立刻清洗干净!一丝血迹,也不准留!”
“退朝!”
他没有再多看那尸体一眼,转身离去,步伐稳定,背影却透着一股森然的杀意。
旧派官员们用最惨烈的方式,投下了一颗沉重的石子。而这潭已被搅浑的水,是就此平息,还是掀起更大的风浪,取决于龙椅上那位年轻帝王,接下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