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暂时。」
沈叙沙哑而疲惫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他怀抱的力道大得几乎让苏晚感到疼痛，那是一种劫后余生般、带着不确定的确认。苏晚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任由他抱着，抬起手，轻轻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一下下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里尚未平息的细微颤抖，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属于室外清晨的冷冽空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压抑着的硝烟味。他到底经历了怎样一场没有刀光剑影，却足以耗尽心神的对峙？
过了许久，沈叙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松弛下来。他微微直起身，但手臂依旧环着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孩。晨曦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那浓重的疲惫无法掩饰，但眼底深处那抹冰冷决绝的火焰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倦意的平静。
“你还好吗？”苏晚仰头看着他苍白的脸，担忧地问。
沈叙抬手，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沙哑。
他没有多说关于他父亲、关于那场“协议”的任何细节，苏晚也没有追问。她知道，那是一个她暂时无法触及，也无力分担的沉重世界。他能平安回来，对此刻的她而言，已是最大的安慰。
“饿不饿？我去给你热点粥？”苏晚轻声提议，试图用日常的琐碎驱散他周身的寒意。
沈叙看着她眼中纯粹的关切，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又被注入了一股暖流。他点了点头，终于彻底松开了怀抱。
苏晚走进厨房，熟练地拿出昨晚剩下的粥，打开燃气灶。温暖的火焰跳动起来，粥香再次在公寓里弥漫开。沈叙没有离开，而是倚在厨房的门框上，安静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
女孩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头发松松地挽起，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她专注地盯着锅里咕嘟冒泡的粥，偶尔用勺子轻轻搅动，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宁静。这一幕，与他刚刚离开的那个充满算计、冰冷和压迫的世界，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反差。
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归属”的感觉，悄然在他心底滋生。仿佛只有在这个有她在的空间里，他才能真正从那个名为“沈叙”的沉重枷锁中暂时挣脱出来，得以喘息。
粥热好了，苏晚盛了一碗，转身递给他。看到他依旧倚在门边看着自己，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看什么？”
沈叙接过碗，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带来一阵微小的电流。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端着碗走到餐桌旁坐下，低头喝了一口。
温热软糯的粥滑入胃里，驱散了些许疲惫和寒意。
“今天有什么安排？”他忽然开口问道，语气是难得的、近乎日常的平淡。
苏晚愣了一下，在他对面坐下：“上午有一节美术史，下午……原本要去画室赶稿。”她顿了顿，看向他，“你……需要我陪着你吗？”
她记得他状态不好。
沈叙抬眸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他顿了顿，补充道，“下午，我送你去画室。”
这是一种变相的承诺，承诺他不会消失，承诺他会恢复常态。
早餐在一种微妙而平静的氛围中结束。沈叙吃完粥，便起身走向主卧，他需要真正的休息来恢复消耗殆尽的心神。苏晚收拾好碗筷，看了看时间，也准备去学校上课。
在她拿起背包，准备悄悄离开时，主卧的门却轻轻打开了。沈叙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头发还有些微湿，似乎刚快速冲了个澡。他看着她，眼神比刚才清明了些。
“我送你到楼下。”他说着，不容分说地拿起鞋柜上的车钥匙。
车子平稳地驶向t大。一路上，两人依旧没有太多交流，但气氛却不再是之前的凝重或暧昧的紧张，而是一种趋于平和的、带着未散倦意的宁静。
到了教学楼附近，苏晚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下午几点结束？”沈叙忽然问。
“大概四点左右。”
“嗯，”沈叙点了点头，“到时候给我消息。”
“……好。”苏晚应下，心里因为他这自然而然的约定而泛起一丝甜意。这不再是契约条款里的“履约”，而是寻常恋人之间最普通的牵挂。
她推门下车，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沈叙的车还停在原地，没有离开。透过降下的车窗，她能看见他正望着自己的方向，眼神在晨光中显得有些模糊，却莫名地让人安心。
他对着她，几不可查地挥了一下手。
苏晚的脸颊微微一热，也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脚步轻快地融入了校园的人流中。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教学楼门口，沈叙才缓缓升上车窗，脸上的柔和渐渐褪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冷意。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陆辰的电话。
“是我。”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我回来了。你查到的东西，详细说。”
下午四点，苏晚的画稿进展顺利，心情也如同窗外难得的冬日暖阳，明亮了许多。她收拾好画具，给沈叙发了条消息：「我结束了。」
几乎是消息发出的瞬间，她就收到了回复，只有一个字：「等。」
五分钟后，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便停在了画室楼下。苏晚拉开车门坐进去，发现沈叙的气色比早上好了不少，虽然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和锐利。
“等很久了吗？”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
“刚到。”沈叙发动车子，目光掠过她带着笑意的侧脸，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看起来心情不错。”
“嗯，”苏晚点点头，忍不住分享，“今天教授夸了我的构图，而且感觉手感很好。”
沈叙安静地听着她略带雀跃地讲述着课堂和画稿的琐事，没有打断。这些平凡而微小的快乐，是他那个世界里稀缺的东西，此刻从她口中说出来，竟让他觉得格外珍贵。
车子没有直接开回公寓，而是绕道去了那家他们常去的广式甜品店。沈叙下车买了一份她最喜欢的双皮奶和几样点心，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
回到公寓，夕阳的余晖将客厅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两人坐在餐桌旁，分享着甜点，气氛是前所未有的松弛和温馨。仿佛之前所有的风波、对峙、不安，都被暂时隔绝在了这方小小的天地之外。
苏晚小口吃着滑嫩的双皮奶，偷偷打量着对面的沈叙。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似乎是陆辰发来的资料，眉头微微蹙起，但周身的气息是平和的。
她忽然想起陆辰早上发来的那些关于秦家资金流向的模糊信息，心里那点被甜蜜压下去的不安，又隐隐冒了出来。
“沈叙，”她放下勺子，轻声开口，“早上的事……真的都解决了吗？陆辰说，秦家那边……”
沈叙抬起眼，看向她。他放下手机，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深沉。
“我和他达成了一个协议。”他终于开口，提及了那个她一直不敢触碰的话题，语气平静无波，“短期内，他不会再用任何方式干涉我的选择，包括……你。”
苏晚的心微微一紧：“代价呢？”
沈叙沉默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我同意，在毕业前，进入宏远集团实习，并参与下一个季度的海外项目评估。”
进入宏远实习？参与项目评估？
苏晚怔住了。这听起来……似乎并不是一个苛刻的条件，甚至像是一种妥协和让步？沈宏远怎么会突然……
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沈叙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认为，让我亲眼看看那个世界的规则和残酷，比任何强制手段都更有效。他觉得，我会‘迷途知返’。”
原来如此。不是阻止，而是引导。用一种更“高级”的方式，让他认清“现实”，主动放弃所谓的“无用”坚持和……她。
“那你……”苏晚的心提了起来。
“我不会。”沈叙的回答斩钉截铁，目光锐利如刀，“我走进那个世界，不是为了被他同化，而是为了……拿到属于我的筹码。”
他的眼神里，再次燃起了那种苏晚熟悉的、带着野心的冰冷火焰。只是这一次，这火焰不再是为了单纯的对抗，而是为了更长远、更明确的目标——守护。
苏晚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她为他感到心疼，也为他感到骄傲。他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家族的铜墙铁壁上，艰难地凿开一道属于他自己的缝隙。
“我相信你。”她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
沈叙凝视着她，眼底的冰霜渐渐融化，被一种深沉的暖意取代。他伸出手，越过餐桌，轻轻握住了她放在桌面上的手。
然而，就在两人指尖相触，温情脉脉的时刻，沈叙握在手中的手机，再次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这一次，不是电话，而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沈叙的眉头瞬间蹙起，他点开短信。
苏晚看到他原本略带柔和的脸色，在阅读短信的几秒钟内，迅速沉了下去，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冰冷，甚至比面对他父亲时，更多了一丝……凝重的戒备。
他猛地收紧手指，几乎要将手机捏碎。
苏晚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怎么了？”
沈叙缓缓抬起头，将手机屏幕转向她。
屏幕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瞬间刺破了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假象：
「沈公子，协议不错。不过，你以为拦住秦家，就万事大吉了吗？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三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