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局。
林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窗外，月光如霜，将屋内的陈设勾勒出模糊而熟悉的轮廓。隔壁房间，传来外婆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像一首最安神的摇篮曲。
可林辰的心，却乱成了一锅沸粥。
那个在视频后台缓慢增长到16点的人气值，像一根微弱的火柴，照亮了漆黑隧道里的一小片地面，让他看到了前路存在的可能性。
但同时，手机屏幕上倒映出的那张脸，又像一堵冰冷的墙，将这条路堵得严严实实。
出镜，还是不出镜？
这是一个问题。
作为一个曾经的市场部精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人设和故事在内容传播中的重要性。一个有血有肉、有故事的创作者，远比一个匿名的工具人更容易引发观众的情感共鸣。
他的身世，他的绝症，他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这一切组合起来，本身就是一个最顶级、最能引爆话题的故事。
可这个故事的代价，太大了。
一旦他选择将自己推到台前，就等于将自己置于放大镜之下。他那无法掩饰的病容，他眉宇间那股与年龄不符的暮气，都将在高清的镜头下无所遁形。
到那时，他该如何向外婆解释？
难道要让她在村里人的议论中，在亲戚的盘问中，去猜测自己外孙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不敢。
他宁愿人气值永远停留在16，也不愿看到外婆眼中再多一丝一毫的担忧。
可如果不出镜，就凭现在这种酒香也怕巷子深的状况，他那点可怜的人气值，要攒到什么时候才能兑换一天的寿命？
【生命剩余：83天19小时45分11秒】
视野右上角的倒计时，像一个最冷静的旁观者，无情地提醒着他，时间，是他最奢侈的东西。
林辰烦躁地翻了个身，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命令自己睡觉。
可就在这时，腹部深处，那股熟悉的钝痛感，毫无征兆地，再次浮现。
起初，它只像一根细小的鱼刺，轻轻地卡在那里，不轻不重，只是让人有些不适。
林辰没有在意。
自从确诊以来，这种程度的疼痛，早已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他调整了一下睡姿，试图找到一个能让疼痛缓解的角度。
然而，这一次，情况却完全不一样了。
那根鱼刺，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一捅！
一股尖锐到难以形容的剧痛，猛地从他肝脏的位置炸开！
林辰的身体瞬间弓成了一只煮熟的虾，眼睛倏地一下睁大，瞳孔在黑暗中剧烈收缩。
“唔！”
一声压抑的闷哼，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冷汗，在一瞬间，就浸透了他后背的衣衫。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第二波、第三波……更加猛烈的疼痛，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波接着一波，疯狂地冲击着他那根早已紧绷的神经。
那不是针扎，不是刀绞。
那更像是有个东西，在他的身体里活了过来。
它长出了牙齿，长出了爪子，正在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内脏，撕扯着他的血肉。
林辰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口腔里很快就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不敢喊。
他甚至不敢发出一点点因为痛苦而产生的呻吟。
隔壁，就是外婆的房间。
这里的隔音约等于无，他任何一点大的动静，都可能将那个浅眠的老人惊醒。
他不能让外婆发现。
绝对不能！
这个念头，成了他此刻对抗那无边痛楚的唯一信念。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床上翻滚下来，手脚并用地爬到墙角，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用额头死死地抵住冰冷的墙壁，试图用那份凉意来分担一丝痛苦。
没用。
那股从身体内部爆发的剧痛，霸道，蛮横，摧枯拉朽，轻易就摧毁了他所有的意志力。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像是随时都会碎裂。
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天花板、桌子、窗户……所有的一切都在旋转，扭曲，最后变成了一片混沌的色块。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正在被拖入一个由纯粹的痛苦构成的、黑暗的深渊。
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
【生命剩余：83天19小时42分05秒】
视野中，那个冰冷的倒计时，依旧在精准地、一秒一秒地跳动着。
在剧痛的扭曲下，那串青色的数字，仿佛变成了一张张嘲讽的、狰狞的鬼脸。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生命流逝的过程。
他能听到，自己身体里那些癌细胞在狂欢，在雀跃，在吞噬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他能感觉到，死亡，不再是诊断书上一个冰冷的词语，不再是未来某个确定的终点。
它就在这里。
就在当下。
它正伸出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他的喉咙，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这副狼狈不堪的、垂死挣扎的模样。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身体被彻底摧毁的过程。
林辰的意识，开始变得涣散。
那股死死咬住牙关的力量，也开始松动。一声痛苦的呻吟，眼看就要从他喉咙里冲出来。
可就在这时。
“咳……咳……”
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外婆翻身的响动，和几声苍老的、压抑的咳嗽。
这声音，像一道惊雷，猛地劈进了林辰那片混沌的意识！
他浑身一激灵，那即将脱口而出的呻吟，被他硬生生地，连同血水一起，又咽了回去！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地陷进了脸颊的肉里。
不能出声！
不能被发现！
他蜷缩在墙角，像一头濒死的、却又拼命想隐藏自己踪迹的野兽，身体因为极度的压抑和痛苦，呈现出一种近乎痉挛的姿态。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摧城拔寨般的剧痛，终于像是耗尽了力气，开始缓缓地，一点点地，退潮。
留下来的，是一片狼藉的、被彻底掏空的身体，和无边无际的虚弱。
林辰松开捂住嘴的手，身体一软，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就那么躺着，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胸膛剧烈地、无声地起伏着，贪婪地呼吸着每一口来之不易的空气。
汗水，早已将他的全身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身体因为脱力而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活下来了。
从一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无声的凌迟中，活了下来。
可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持续了不到三秒，便被一股更加深重、更加冰冷的恐惧所取代。
刚才那样的剧痛，是第一次。
但林辰知道，它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随着病情的加重，这样的折磨，只会来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猛烈。
下一次，他还能像今晚这样幸运地撑过去吗？
下一次，他还能保证，自己不会在剧痛中失控，从而惊动外婆吗？
他的身体，到底还能承受几次这样的发作？
这个问题，像一把无情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刚刚因为16点人气值而升起的那点微弱的希望，此刻，显得那么可笑，那么不堪一击。
在死神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的挣扎，似乎都只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