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芒熄灭，将林砚脸上那片深沉的平静重新隐入房间的昏暗。账户里新增的数字和任务完成的提示，如同投入心潮的石子，荡开的涟漪是那份被重新确认的、冰冷的自信。右肩伤处传来的隐晦酸胀，不再是困扰，反而像一种勋章，提醒着他从理查德那条死巷中爬出后所获得的成长。
“仅仅只是开始...”他低声重复着方才的念头，目光从冰冷的手机屏幕移开，落在了房间角落。被他挂起来的盖着透明防尘袋的西装之上。这件西装就是当初为了应对理查德制作的那件，堑壕衣舍的工艺确实非凡，即便同样作为裁缝，林砚也要认同这一点。
而这件西装用于抵御手枪动能的射击完美达成了预期。
但是现实总比预想的要更残酷。当初射向他的那枚子弹，并非来自手枪，而是从一支微冲的枪口中喷射而出。虽然冲锋枪的子弹与手枪弹同属一类，但更长的枪管赋予了子弹更高的初速和动能，其穿透力与冲击力远非普通手枪可比。
不过这件西装，依旧在千钧一发之际，顽强地变转了弹头，硬生生将可能的贯穿伤削弱为一道剧烈的擦伤，保住了他左臂的活动能力。此刻左臂袖子上那道被撕裂、边缘略显焦黑的口子，在防尘袋下依然清晰可见，像一道瑛姑的惊雷，诉说着那生死一瞬的差距与侥幸。
他还没有去修补它。不是遗忘，更非漠视，而是这道狰狞的裂痕，与他心中那份在理查德巷战中几乎被彻底撕碎的自信，形成了最直观的对应。每一次看到他，那子弹撕裂纤维的瞬间、情报严重误差带来的被动、自身因进展顺利而产生的微妙自信、以及在绝对实力差距下的无力与绝望...
所有这些复杂而刺痛的感觉，都会再次清晰地涌现。
对维克多的成功猎杀，像是一块粗糙但坚硬的补丁，暂时覆盖了内心最深处的裂隙。但眼前这件西装的破损，却更真实、更持久地警示着他，提醒他决不能忘记那次的教训。
今夜，完成了维克多的任务后，精神仍处于一种狩猎后的敏锐状态，并无太多的睡意。他想了想，走到书桌旁，从下方锁着的抽屉中，拿出了一本笔记。
这是霍珀老爹留给他的笔记，也是未能教给他的内容。
小心翻开扉页，老爹那潦草却有力的字迹再次浮现在眼前：
[致：我可能来不及亲眼见证其成长的孩子。
当你读到这些字的时候，路，大概要靠你自己走了。
别怪老爹啰嗦，也请原谅老爹的自私。
这本笔记将要教给你的内容，不只是用作谋生的针线活。它更是保命的本事，是藏在布料下的甲胄，是融入人群的的影子。
好好活下去，然后...看清楚你到底为什么而缝纫，为什么而挥拳。
——永远相信你的.霍珀]
心中微堵，林砚的手指在最后一句话上轻轻摩挲。如果是老爹亲手将这本笔记上的内容一点点交给他，他或许只会将其视为精妙的技艺和父亲的关怀。可偏偏，老爹就好像是预料到了自己无法陪伴他走完全程一般，卸下了这本笔记，最终又经由这种形式，交到了他的手中...
这让他无法不去深思这些话语背后更深层、更复杂的东西。
收起心绪，合上笔记，将一旁挂着的西装取下，林砚掏出了裁缝铺的钥匙。他决定去那边坐坐，至少，先把这只破损的袖子拆下来。
走出房间，沿着大陆酒店内部安静的走廊来到地下一层。与上层的静谧形成鲜明对比，西侧酒吧方向隐约传来的人声、隐约的音乐节奏，让空气都似乎活跃了几分。林砚微微摇头，杀手们果然多是夜行生物，越是深夜，越是他们活跃的时刻。
他用钥匙打开东侧裁缝铺厚重的木门，按亮了店内几盏主要的工作灯。温暖的光线瞬间驱散了角落的黑暗，照亮了整洁的工具台和悬挂的衣料。
他将西装平铺在宽大的工作台上，调整好灯光角度，然后拿起小巧的拆线器，开始专注地拆卸左袖与衣身的缝合线。这项工作需要耐心和稳定，正好可以平复他狩猎后依旧有些亢奋的神经。
就在他全神贯注，指尖感受着丝线断裂的细微触感时。
“叮铃——”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铃铛声，从前厅门口传来。
林砚动作一顿，抬起头。只见一个身影已悄然站在连接前厅的拱门下，正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店内。
那是一位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身姿挺拔，穿着一套剪裁利落的炭灰色功能性外套，深栗色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简洁的低马尾，几缕碎发随意穿在额前，衬得她那张线条清晰，带着几分中性美感的脸庞愈发利落。她有着一双非常明亮的浅褐色眼睛，此刻正饶有兴致地环顾四周，眼神锐利而冷静，像是在扫描环境，记录数据一般。
林砚认出了她。
正是当初在理查德任务前做准备时，那家‘古典钟表店’地下，为他配置加密监听设备的那位技术专家。
她也看到了工作台后的林砚，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原来如此’的了然。
“看来我们挺有缘的，这是你的店？”她刷线开口，声音比之前在工作室时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冷硬，多了点夜间的松弛，她朝着店内抬了抬下巴：“路过看到这里灯亮着，门也没锁死，有点好奇。大陆酒店地下什么时候多了家服务站，甚至就连酒吧的大门都换了个模样。”
“嗯，刚接手，但还没正式营业。”林砚放下手中的工具，语气平和：“上个月刚换完不久，你是来？”
“奥，喝一杯，消遣消遣，放松放松。”女人向着林砚靠近了一些，略带深意的看了眼林砚，语气带着些许疲惫，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我那万年不来一个人的小店，自从你那单结束之后，这一个月就没有一天是不忙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订单和咨询。”
她的话语带着一丝试探，而那双盯着林砚的眼睛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想从这张年轻的脸上找到一丝了然或破绽。
林砚目光坦然，平静地与之交汇。这过于直接的注视让习惯于在数据流后观察的女人下意识地眼神闪烁了一下，微微偏开始先，随即才重新稳住，与林砚对视，但先前那点审视的锐气已无形中削弱了几分。
看到女人这细微的躲闪反应，林砚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对方并非完全确认某些事，更多是在出言试探。他语气不变，甚至略带了些恰到好处的困惑，顺势而为：“是吗？我这个月都在养伤，对这些不是很清楚。”
说着，林砚很自然地抬手指了指面前西装的袖口上那道狰狞的裂痕，将一个合理的‘不知情’理由摆在了对方面前。这道触目惊心的破损，根身就是他远离外界纷扰、精心修养的最佳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