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慢悠悠地裹住苏家旧宅的飞檐翘角。苏一拢了拢身上洗得发白的布衫,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爬上阁楼。木楼梯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她却像踩在平地般熟稔,避开了第三级和第七级会塌的台阶——这些,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阁楼积着半寸厚的灰,蛛网在房梁间牵成细密的网。她要找的东西藏在西北角的樟木箱后,那是母亲生前最宝贝的带锁木盒,据说里面锁着苏家当年做茶叶生意时的往来账册。指尖触到冰凉的木盒时,她心跳漏了一拍,盒面上雕刻的缠枝莲纹被岁月磨得光滑,却硌得她掌心发烫。锁是黄铜的,钥匙早不知丢在了哪场兵荒马乱里。
“咔嗒。”楼下传来轻微的推门声。苏一猛地转身,阁楼的小窗正对着街面,她下意识缩到窗沿下,只露出半只眼睛往外看。
街对面的“晚香茶社”亮着昏黄的灯,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穿浅灰长衫的青年。他手肘支在桌沿,指尖转着白瓷茶杯,目光却越过喧闹的街面,直直落在阁楼窗口。是清禾。
苏一的心跳骤然绷紧。这几日她以“远房亲戚借住”的名义留在旧宅,清禾总以“查访旧案”为由在附近打转,有时是在巷口修鞋摊旁站半晌,有时是在茶馆坐一下午,眼神里的探究像细针,扎得她浑身不自在。此刻他茶杯转得急了些,眉头微蹙,像是在琢磨什么——他是不是看到自己了?
她正慌神,楼下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响,伴随着伙计的惊呼。苏一赶紧下楼,只见院门口散落着一地青菜,送菜的伙计正手忙脚乱地捡,嘴里念叨着:“对不住对不住,脚滑了……”
“小心些。”一个清润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苏一抬头,清禾不知何时已站在院门外,正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一颗萝卜。他指尖沾了点泥,抬眼时恰好对上苏一的目光,眼底的探究一闪而过,转而笑了笑:“苏姑娘这宅子年岁久了,门口的石子路不平,尤其西北角那片,前几日我路过,见墙角塌了块砖,夜里走要当心。”
苏一心里咯噔一下。西北角正是母亲当年养花的暖房,也是她假死时从后墙翻出去的地方——他怎么会知道?她攥紧了袖口,指尖掐进掌心,面上却强装平静:“多谢清先生提醒,我记下了。”
清禾没再多说,把萝卜递给伙计便转身离开,长衫下摆扫过石阶,留下淡淡的草木香。苏一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后颈却沁出一层薄汗。这人到底是谁?是单纯的好奇,还是……
深夜的旧宅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苏一在灯下对着木盒发呆,烛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剪影。突然,院墙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是街坊晚归的拖沓,而是刻意放轻的、带着警惕的响动。
她立刻吹灭蜡烛,摸黑摸到窗边,借着月光往外看。一道黑影贴着墙根移动,手里提着的灯笼被布罩遮了大半,昏黄的光线下,灯笼侧面隐约印着个模糊的“张”字。
是张怀安的人!
苏一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手不自觉摸向袖中——那里藏着一支银质发簪,是母亲留她的最后物件,簪尖被她磨得锋利。黑影在院墙外徘徊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随后便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风吹过院中的老槐树,叶子沙沙作响,像在替谁低语。苏一靠着冰冷的墙壁,指尖微微颤抖。张怀安终于开始注意这座旧宅了,这意味着,她的复仇,再也不能只藏在暗处。
而街对面的茶馆二楼,清禾推开窗,看着旧宅窗口重新亮起又熄灭的微光,指尖在窗台上轻轻敲了敲。桌上摊着一张纸,上面用铅笔勾勒着苏一在阁楼翻找时的侧影,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对苏家旧宅布局异常熟悉,警惕性极高——身份存疑。”
夜色更深了,旧宅里的暗流,终于要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