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尽时,苏伊把旧木箱抱回卧室,刚搁在床沿,箱盖“咔哒”颤了一下——不是风,是箱缝里漏出半根棉线,线头沾着点暗红,像没擦净的血。
她指尖刚碰到箱锁,窗外忽然暗了。
不是阴天。是对面墙根的影子爬了上来,墨汁似的裹住窗玻璃,那影子里攒着细碎的哭腔,比昨夜的孩童残魂更轻,像用针尖挑着的气音:“线不够……布没织完……”
沈砚的短刀“嗡”地振了振,刀鞘上的陨铁纹泛着冷光。他拽过苏伊往身后挡:“这不是残魂——”
话没说完,旧木箱自己开了。
半匹棉线布摊在箱底,布面上的栀子纹正慢慢渗出血色,每道纹路里都裹着张孩童的脸,嘴张着,却没声音,只有布纤维摩擦的“嘶啦”声,像无数细针在布上扎孔。苏伊盯着最边缘的那朵栀子,忽然认出那是昨夜最先开口的残魂——他的脸陷在布纹里,眼窝是空的,正往外淌棉絮似的白丝。
“织完它。”
声音是从床板底下冒出来的。苏伊低头,看见床缝里塞着半只绣鞋,鞋尖沾着泥,鞋帮上绣的栀子和布面上的一模一样,只是花瓣都烂成了黑窟窿。她刚要退,脚踝忽然被什么缠住——是床底钻出来的棉线,沾着湿冷的潮气,线芯里裹着细小的指骨,正往她裤管里钻。
“他们说,布要织完才暖。”
清和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了,却不是往常的软和。苏伊回头,看见清和蹲在木箱旁,指尖抠着布面上的血纹,指甲缝里渗着黑泥:“姐姐,你看这线,是不是缺了一段?”
她的脸慢慢转过来——眼窝是空的,里头塞着两团棉线,线尾垂在下巴上,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晃。
沈砚的短刀劈过去,却砍了个空。清和像烟似的散了,只留下那只绣鞋在床板上“哒哒”地跳,每跳一下,布面上的栀子就多一张脸。苏伊攥紧掌心的栀子纹,那浅白色的印记突然烫起来,箱里的棉线布猛地腾空,裹着血纹往她脸上扑——
“咚。”
是门响。
不是卧室门,是玄关的铁门,一声比一声重,像有人用头撞。苏伊挣开棉线,看见门缝里渗进黑泥,泥里裹着半块陨铁碎片,正是她昨夜扔进骨梭堆的那片。碎片上沾着张纸条,用孩童的笔迹歪歪扭扭写着:
“布没暖,我们冷。”
门“哐当”开了。
外面没有光,只有漫天的棉线,每根线上都挂着半块骨梭,骨梭尖对着屋子,正慢慢沉下来。而玄关的台阶上,摆着那只绣鞋,鞋里塞着半卷棉线,线轴上缠着根发绳——是苏伊母亲当年给邻孩编的那根,发绳尾端,拴着颗小小的、渗血的牙。
苏伊的掌心突然凉了。
那浅白色的栀子纹,正慢慢变成黑的。
棉线裹上苏伊脚踝的刹那,线芯里嵌着的细指骨突然“活”了——那些比绣花针还细的骨节,竟顺着裤管往上“爬”,每抵着皮肤挪一寸,就留下一道青灰的淤痕,淤痕裂成针尖大的缝,往外渗着带着腥气的白棉絮,像皮肉里长出的“线毛”。
“痒……骨头里痒……”
苏伊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孩童的气音,那声音黏糊糊的,像浸了血——她低头,看见掌心的栀子纹正往指缝里“钻”,纹路上凝的血珠,突然凝成细小的骨钉,钉尖戳着皮肉往骨缝里扎,疼得她蜷起手指,指缝里立刻缠上了更粗的棉线。
床板突然“吱呀”沉下去一块,压出的缝隙里,那只绣鞋正“卡”在木头间,鞋口对着苏伊的方向,慢慢淌出发黑的泥——泥是黏的,裹着半卷棉线,线轴上的发绳拴着那颗牙,牙尖突然“咔哒”一合,溅出的血珠落在她手背上,竟像烙铁似的“滋啦”烫出个红印,印子瞬间肿起,钻出两根细棉线,往她手腕缠。
“线不够,要拿你的血补……”
绣鞋里的声音是好几个孩童叠在一起的,软乎乎的调子裹着冰碴,像往耳朵里塞冻棉絮:“补完布,骨缝里的疼才会停……你看,我们的骨都烂成线了。”
话音落时,缠在脚踝的棉线突然“绷紧”——那些线像铁丝一样勒进青灰淤痕里,线芯的指骨直接“卡”进苏伊的骨缝,每动一下,就有细碎的骨渣顺着棉线往外掉,混着血粘在裤管上,慢慢凝成小小的骨珠。
沈砚的陨铁短刀刚抬起来,刀身突然被棉线裹满——线尾缠在他手腕上,越勒越紧,青紫色的印子里爬出半透明的骨芽,芽尖顶着棉线往小臂钻,他的指尖已经开始“透明”,皮肤下能看见棉线缠着骨的影子,连呼吸都带着“线摩擦布料”的嘶啦声。
玄关的敲门声突然变了节奏:“咚、咚——咚”,像有人用头骨撞门。
门缝里的黑泥已经漫到门槛,泥里的陨铁碎片突然亮起冷光,光照在墙上,映出无数小小的影子——每个影子都背着半匹布,布面的栀子纹是“睁着的眼”,眼白是棉线,瞳孔是碎骨,那些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苏伊,眼缝里渗着血珠,顺着墙往下淌。
而那只绣鞋里的棉线,已经缠上了苏伊的手腕。
线轴“咕噜”滚出来,发绳上的牙又“咔哒”咬了一口——这次直接咬在她掌心的栀子纹上,纹路瞬间裂开,黑血“涌”出来,顺着棉线往绣鞋里淌,鞋口的黑泥突然“翻涌”,露出半张孩童的脸:
那脸嵌在泥里,眼窝是空的,往外“冒”着棉线,线尾拴着颗还在渗血的牙;嘴唇是棉线织的,咧开时露出细白的骨齿,齿尖沾着苏伊的血,竟慢慢长出了细小的肉膜。
“补好了,布就暖了……”
那脸的“嘴”动着,棉线唇被骨齿磨得嘶啦响:“姐姐你看,布上的栀子,已经开始‘长’了。”
苏伊低头,看见自己的血顺着棉线往窗外流,窗外的棉线突然亮起发绿的暖光,光里的骨梭尖,竟开出了白色的栀子——花瓣沾着血,每瓣都裹着半片指甲盖大的孩童皮肤,正一瓣瓣往屋里落,落在地上就“黏”住,慢慢渗进地板,钻出细弱的骨芽。
她掌心的栀子纹,已经和那朵沾皮的花,融成了发黑的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