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重天的云层被撕开道裂缝,金红色的火光从裂缝里涌出来,像条烧红的绸带,直垂到南天门。悟空踩在筋斗云上,金箍棒在掌心转了个圈,棒尖挑着半片烧焦的蟠桃——那是他方才从蟠桃园顺手摘的,如今只剩个焦黑的核,核里还渗着暗红的汁液,像极了天庭的血。
“呔!”他大喝一声,筋斗云“嗡”地加速,直冲南天门。门两侧的“天兵天将”石像还立在那儿,可石像的眼眶里塞满了碎纸片——是悟空前日撒的“檄文”,上面写着“天庭十大罪”:贪赈灾银、杀无辜魂、卖官鬻爵、强征民女……
“孙悟空!”守门的天将王灵官举着戟冲过来,戟尖挑着道符咒,“你擅闯天庭,玉帝有旨——”
“有旨?”悟空冷笑,金箍棒横扫过去,“朕的旨?”他的声音突然低沉,像敲在青铜上,“三百年前,他说‘齐天大圣,永不朝见’;如今他说‘擅闯天庭,格杀勿论’。好个玉帝,他的旨,是给神仙的旨,不是给俺老孙的!”
王灵官的戟被金箍棒震得脱手,他瞪圆眼睛:“你……你疯了?”
“疯?”悟空落地,金箍棒插在脚边,“俺老孙没疯。俺老孙是替那些被你们害死的人来的!”他抬手指向凌霄殿,殿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替潘金莲,替小蝶,替东海七公主,替所有被你们踩在脚下的魂!”
“反了!反了!”天兵天将从四面八方涌来,刀枪剑戟映着日光,像片银色的海。悟空却不躲不闪,金箍棒一震,“嗡”的一声,震得天兵们耳膜生疼,兵器纷纷落地。他踩着满地的兵器往前走,靴底碾过一片碎玉——那是天兵的护心镜,镜面上还沾着半块血渍。
“当年大闹天宫,你们说我闹得凶。”悟空的声音里带着笑,“可你们看看如今——”他指向蟠桃园,“你们的蟠桃被虫蛀了,你们的仙酒被掺了水,你们的仙官被百姓骂作‘贼’!这天地,早该翻个个儿了!”
凌霄殿的门被撞开,玉帝坐在九龙宝座上,冕旒上的东珠乱颤。他望着悟空,脸上没了往日的威严,倒像个被吓破胆的村夫:“孙……孙悟空,你可知罪?”
“知罪?”悟空仰头大笑,“俺老孙知的是人间疾苦,知的是天庭腐败!你问我可知罪?”他一步步走上玉阶,金箍棒在地上拖出火星,“你杀张大户时,可曾知罪?你害潘金莲时,可曾知罪?你把凡人当蝼蚁、把神仙当狗使时,可曾知罪?”
玉帝的脸色白了:“你……你血口喷人!”
“血口?”悟空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半块染血的玉镯——那是潘金莲的,“这是潘金莲的镯子,她在轮回司被你们灌了孟婆汤,可这镯子上的血,洗不掉!”他又掏出块碎布,“这是小蝶的红布,她在你们的‘诛心阵’里被撕成碎片,可这布上的针脚,还在喊冤!”
天兵们慌了。他们望着悟空手里的证物,想起自己曾在轮回司当值,想起那些被他们推进忘川的魂,突然有人喊:“陛下,他说的是真的!我们……我们确实收了张大户的贿赂!”
“住口!”玉帝拍案而起,龙案上的玉圭“当啷”落地,“你们敢背叛朕?”
“背叛?”悟空将玉镯和碎布扔在玉阶上,“你们才是真正的背叛者!背叛了三界的公道,背叛了人间的良心!”他的声音突然变了,带着股悲怆,“俺老孙当年被压五行山,你们说‘这是劫数’;如今俺老孙站在这儿,你们又说‘这是造反’。可你们忘了——”他指着殿外的百姓,“人间有句话,叫‘得民心者得天下’。你们失了民心,这天庭,坐得再稳,也是空的!”
玉帝的手在发抖。他望着殿外的天空,那里飘着梁山的“替天行道”旗,旗角的红穗子在风里猎猎作响。他想起前日李天王带回来的消息:梁山破了八卦阵,改了新天条,百姓们举着火把喊“反天”;他想起赤脚大仙被贬后,各地的神仙都在传“玉帝失德”;他甚至想起,连自己的贴身侍女素鸾,都在私下议论“该换个人坐龙椅了”。
“悟空。”玉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到底要什么?”
“要公道。”悟空收起金箍棒,“要三界平等,要神仙不再骑在凡人、妖类头上,要凡人的冤屈有人申,要神仙的恶行有人管!”他指向殿外的广场,“去把百姓都叫来,让他们说说,这天的该不该翻!”
玉帝愣住了。他望着悟空身后的虚空,仿佛看见无数百姓举着火把涌来,看见他们的脸被火光照亮,眼里全是期盼。他突然想起,三百年前,自己还是个凡人时,也曾跪在破庙里,求神仙救他;如今,他却成了神仙们求的“玉帝”,成了百姓嘴里的“暴君”。
“好。”玉帝突然笑了,“朕准你所请。”他站起身,龙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朕要亲自去广场,听百姓怎么说。”
悟空挑了挑眉:“你敢?”
“朕有什么不敢?”玉帝走下玉阶,冕旒上的东珠晃得人睁不开眼,“朕做了三百年玉帝,今日便做个明白的玉帝!”
广场上早已挤满了百姓。他们举着火把,喊着“反天”,喊着“公道”,喊着“严惩贪官”。悟空站在玉帝身边,望着人群里的潘金莲的妹妹、小蝶的父母、东海七公主的丫鬟,突然笑了。
“各位乡亲。”玉帝的声音有些发颤,“朕今日来,是要听你们的冤屈。”
“冤屈?”一个老农挤到前面,“我儿子被天兵抓去修凌霄殿,累死了,他们说‘神仙要修殿,凡人活该’!”
“我女儿被妖怪抓了,求天兵帮忙,他们要我送十车粮食!”一个妇人哭着,“可那妖怪,分明是天庭放出来的!”
“我丈夫被贪官害了命,求阎王伸冤,他们说‘阳寿未尽’!”一个汉子攥着拳头,“可我丈夫才三十岁,阳寿还有五十年!”
悟空听着,金箍棒在地上敲出节奏。他望着玉帝,见他的脸色越来越白,额角渗出汗珠,突然想起当年自己在五行山下,听见百姓骂“弼马温”,骂“齐天大圣”,可那时的骂,和今日的骂,不一样。
“够了。”悟空突然开口,“这些冤屈,够不够?”
“够!”百姓们齐声喊。
“够不够?”悟空又问。
“够!”
悟空转头,对玉帝笑道:“陛下,这天的该不该翻?”
玉帝望着百姓们的脸,望着他们眼里的火,突然想起自己当年在人间的誓言:“若有一日我成了神仙,定要让天下人都不再受苦。”可如今,他成了神仙,却让天下人受了更多苦。
“该翻。”玉帝轻声道,“这天的,该翻了。”
悟空的金箍棒“嗡”地一声,指向天空。云层里的天兵天将纷纷撤退,凌霄殿的琉璃瓦开始掉落,像片金色的雨。百姓们欢呼着,举着火把冲上广场,将玉帝围在中间。
“孙悟空!”玉帝望着悟空,眼里有了笑意,“你赢了。”
“不是俺老孙赢。”悟空摇了摇头,“是天下人赢了。”
他转身,望着广场上的百姓,望着他们脸上的泪水和笑容,突然想起自己在花果山时,那些猴子猴孙围着他喊“大王”的模样。原来,最痛快的,不是大闹天宫,而是让该明白的人,明白该明白的事。
山风卷着火光吹来,吹得凌霄殿的龙旗猎猎作响。悟空望着远处的梁山,摸了摸怀里的玉镯和碎布,突然笑了。他知道,今日这一闹,不仅翻了天,更翻了三界的心。
而远方,新天条的金光正洒向人间,照得每个角落都亮堂堂的。悟空望着那片金光,突然想起唐僧说过的话:“普度众生,不是度他们成仙,是度他们活得像个人。”
如今,他终于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