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树的花影在西斜的日光里拉长,静谧的午后,花园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浪寒初膝头的素描本上,是一幅未完成的合欢花,笔触细腻却透着一丝无力。
苏鹏坐在她身旁的石凳上,正低声说着大学城二店筹备的趣事,试图用轻松的语调驱散她眉间偶尔掠过的阴霾。
“晓慧坚持要在新店搞一面‘心愿墙’,说让顾客留言,结果周芳一看设计图,说那分明是‘投诉墙’的大小…”
他的话音未落,刘护士长微笑着走来,手里拿着一个米色的硬壳文件夹,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寒初,下午感觉怎么样?”刘护士长先是惯例的问候,随即目光转向苏鹏,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份不容错辨的正式,“苏先生,打扰一下。浪先生吩咐,将这份静心苑下一阶段的康复计划及费用预估单交给您过目。他说,您应该了解全部情况。”
“交给我?”苏鹏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接过了那个文件夹。入手微沉,仿佛里面装的不是纸,而是某种具象化的责任。
“是的。浪先生强调,这是‘共同参与’的一部分。”刘护士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鼓励地拍了拍浪寒初的肩膀,便转身离开了。
浪寒初脸上的血色褪去少许,手指蜷缩起来,声音带着急切的窘迫:“给我吧,苏鹏。我会转交给我爸爸,这不…”
“寒初,”苏鹏温和地打断她,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我说过,一切有我。”他修长的手指毫不犹豫地翻开了文件夹。
映入眼帘的不是简单的数字,而是一份极其详尽的计划。高级病房、一对一专属护理、国内外专家远程会诊、最新的物理疗法仪器使用时长、定制营养方案、一系列进口药物的名称和后面令人心惊的单日价格……每一项都罗列得清晰冷酷。最后那页的季度总费用,像一把冰冷的锤子,重重砸在苏鹏的胸腔,让他呼吸为之一窒。
他能感觉到身边浪寒初的目光,紧张地、带着羞愧地胶着在他侧脸上。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然后极其自然地将文件夹合上,放在膝头,仿佛那只是一份普通的产品说明书。
“很好,”他转回头,对她露出一个一如既往的、令人安心的笑容,“看来刘医生他们为你制定了最顶尖的方案,我们就按这个来。”
“苏鹏…”浪寒初的声音微微发颤,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漫起水汽和无措,“不值得的…这太…”
“值得。”他斩钉截铁,伸手握住她冰凉微颤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值得。”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隐藏,而是选择将她拉入自己的战线。
“寒初,看着我。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是我们共同要面对的现实。”他指了指那份文件夹,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一份商业合同,“它的存在,只是告诉我们下一个目标在哪里。而实现这个目标,是我的任务。”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我的两家店运营得很好,但这还不够。我们需要更快地发展。事实上,最近已经有投资机构注意到了我们。”
他顿了顿,观察着她的反应,然后继续清晰地说道:“一家是蓝海资本,他们看好我们的模式和团队,想要投资,一起把‘寒初’做得更大。另一家是宏远集团,他们想直接收购。”他说出这两个名字时,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让她陌生的、属于商业世界的决断力。
“收购?”浪寒初下意识地重复,这个词听起来意味着失去。
“对,收购。”苏鹏点头,“条件或许更诱人,但很可能,‘寒初’就不再是我们的了。所以我更倾向前者,虽然前路更难,但我们能掌握自己的方向。”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份费用清单上,“而无论选择哪条路,都是为了拥有足够的力量,确保这份清单上的每一项,都能不打折扣地执行下去。”
这不是甜言蜜语,而是最坦诚的战前动员。浪寒初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燃烧的斗志和毫无动摇的坚定,那份几乎要将她淹没的负罪感,竟奇异地被一种巨大的、令人心安的信任感所取代。他没有把她排除在外,他让她看到了全部真相,并邀请她一同面对。
她不再是需要被小心呵护的易碎品,而是他并肩的战友。
“我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反手用力回握住他的手,虽然力量依旧微弱,眼神却清亮坚定,“你去战斗。我会在这里,打好我自己的仗。”
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脸庞,一股汹涌的爱怜与澎湃的决心撞击着苏鹏的胸腔。他俯下身,动作轻柔却郑重的如同一个仪式,温热的唇轻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这是一个超越情欲的吻,充满了承诺、珍视和无需言说的深厚情感。浪寒初闭上眼,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印入皮肤,直达心底,所有的不安和彷徨仿佛都被瞬间熨平。
片刻后,苏鹏抬起头,他们的目光在午后的暖阳中交织,无声却震耳欲聋。
“盖章认证。”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从此以后,我们是同盟了。一起努力?”
浪寒初的眼眶湿润,嘴角却扬起最美的弧度,用力点头:“嗯!一起努力。”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紧密地融合在一起。现实的重量已然压下,但他们已然铸成了共同的盾牌。
离开静心苑,苏鹏坐在公园长椅上,再次翻开那份清单,目光扫过每一个令人心惊的数字,眼神却不再有丝毫动摇。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芳姐,通知蓝海资本的徐经理,我明天回江城,可以见面详谈。”
“另外,第三家店的选址评估,这周末之前我要看到最终报告。”
“帮我约溪州最大的乳制品和原料供应商,时间定在下周初。”
他的指令清晰果决,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力度。挂了电话,他将那份沉重的文件夹小心收好,贴胸放入口袋。
那不再是一纸冰冷的费用,而是他的军令状。而额间那片刻的温存,则是他所有征途上,永不黯淡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