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隔离门,像一道无形的界限,将世界分割成两部分。门内,是生命监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是消毒水冰冷的气息,是苏鹏在麻药和虚弱中沉浮的未知;门外,是走廊惨白的灯光,是压抑的寂静,是浪寒初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的无力身影。
周芳递过来的那件干外套,带着陌生的温度,包裹住她湿透后冰冷颤抖的身体,却无法驱散心底那噬骨的寒意。她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肩膀微微耸动,无声的泪水浸湿了衣袖。后怕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缚住,几乎窒息。她不敢想象,如果……如果周芳的电话再晚一点,如果医生的抢救稍有迟疑……
王晓慧和赵阳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那个蜷缩在角落、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背影,心里都不是滋味。他们都知道苏鹏和浪寒初之间的事情,此刻目睹此情此景,更觉唏嘘。
“芳姐,”赵阳压低声音,眉头紧锁,“公司那边……”
“我已经通知各部门负责人,暂时由我代行职责,重大事项电话请示。”周芳揉了揉眉心,声音疲惫但冷静,“王总监,高利贷那边,你再去沟通,说明情况,争取宽限几天。赵阳,你稳住各门店,尤其是新整合的和正在装修的,绝不能乱。钱伟那边……先按兵不动,收集证据。”
两人点头,领命而去。他们都明白,此刻,守住苏鹏拼下的基业,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走廊里只剩下周芳和浪寒初。周芳去护士站要了杯温水,走到浪寒初身边,蹲下身,轻轻放在她手边。
“喝点水吧,寒初。”她的声音很轻,“你身上都湿透了,这样会生病的。苏总要是醒了,看到你这样……会更难受。”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浪寒初自我封闭的壳。她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被泪水和雨水浸得狼狈不堪的脸,眼睛红肿,眼神却因为这句话而恢复了一丝清明。
对啊,他还没醒。她不能先倒下。
她接过水杯,指尖冰凉,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水流划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他……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周芳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积劳成疾。这几个月,扩张太快,资金压力又大,钱伟还在背后不断使绊子。他几乎没怎么合过眼,吃饭更是应付了事……劝过很多次,没用。他总觉得,他不能停。”
浪寒初沉默地听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又酸又痛。她知道的,他一直都是这样,固执,倔强,把所有责任都扛在自己肩上。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淌。期间,苏鹏的父母也匆匆赶来了。两位老人看到急救室外的情景,尤其是看到浪寒初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都是又惊又痛。苏母抱着浪寒初,眼泪止不住地流,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孩子……这孩子……”,苏父则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握着拳头,背脊却仿佛一瞬间佝偻了许多。
浪寒初在两位老人面前,强打起精神,反过来安慰他们。她知道,此刻,她不能垮。
【深夜的微光】
探视时间极其有限。当浪寒初被允许穿着无菌服,进入IcU探望时,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腔。
病床上的苏鹏,比她隔着玻璃看到的还要苍白脆弱。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息微弱,整个人陷在白色的被褥里,仿佛随时会消失。各种仪器的管线缠绕在他身上,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和曲线,是他生命存在的唯一证明。
浪寒初轻轻走到床边,生怕惊扰了他的沉睡。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最终极其轻柔地覆在了他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上。他的皮肤冰凉,指节因为近期明显的消瘦而显得格外突出。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没有让它掉下来。
“苏鹏……”她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在他耳边轻轻呼唤,“我来了……”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有监测仪器规律地响着。
“你吓死我了,知道吗?”她继续低声说着,像是责备,又像是心疼,“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不顾惜自己……”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他冰凉的手背,试图传递过去一点点温度。
“公司的事情,周芳姐他们会处理好的,你不用担心……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努力维持着平稳:“我……我和爸爸妈妈,都在外面等你。”
她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在他耳边说了很久的话。说画展还算成功,说“云廊”艺术空间想合作,说“初见”最近的客人好像多了一点……说那些琐碎的、平常的,或许能让他感到一丝安稳的事情。
直到护士轻声提醒探视时间结束,她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在她转身离开的瞬间,她没有看到,苏鹏那只被她握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微地动了一下。
回到走廊,浪寒初拒绝了周芳让她先回去休息的建议。
“我在这里等他。”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哪里也不去。”
周芳看着她眼中那份执拗的光芒,知道劝不动,只好由她去了。她去弄来了一张行军床和薄被,安置在走廊角落。“那你至少躺一会儿,不然身体撑不住。”
浪寒初没有躺下,只是抱着膝盖,坐在行军床上,目光依旧牢牢锁着IcU那扇门。走廊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守候在漫漫长夜里。
后半夜,苏鹏的父母被劝回去休息了,周芳也靠在长椅上勉强小憩。整个楼层安静得只剩下值班护士偶尔轻悄的脚步声。
浪寒初毫无睡意。她拿出屏幕碎裂的手机,尝试开机,居然成功了。她点开相册,里面存着不少以前的照片——高中时青涩的合影,大学里他来看她时在校园里的抓拍,还有……几张她偷偷拍下的,他在“寒初”最早那个小档口里忙碌的侧影。
看着照片里那个眼神明亮、带着少年意气的他,再对比刚才病床上那个苍白脆弱的身影,巨大的反差让她心痛得无以复加。她究竟错过了多少?在他独自奋战、遍体鳞伤的时候,她在哪里?
一种强烈的悔恨和想要弥补的冲动,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天快亮的时候,护士出来告知,苏鹏的生命体征趋于平稳,已经脱离了最危险的时期,再观察几个小时,如果情况稳定,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这个消息像一道阳光,瞬间驱散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周芳长长舒了口气,浪寒初一直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松弛下来,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再也支撑不住,倒在行军床上,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昏睡。
睡梦中,她似乎感觉到有人轻轻为她掖好了被角,动作温柔而小心。
当她被清晨走廊的嘈杂声惊醒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那件干外套,而行军床边,放着一份还冒着热气的白粥和小菜。周芳站在不远处,正低声讲着电话,看到她醒来,对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指了指那份早餐。
浪寒初坐起身,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向IcU的方向。门依旧关着,但她知道,他正在好转。
她拿起那碗温热的粥,小口小口地吃着。粥很软糯,带着米粒最朴素的香气。她知道,这一定是周芳或是苏鹏父母准备的。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新的一天开始了,希望,似乎也随着这晨光,一点点重新回到了心中。
她放下空碗,走到IcU的玻璃门前,静静地看着里面。虽然依旧看不到他,但她能感觉到,他就在那里,正在一点点挣脱死神的拉扯,回到她的世界。
这一次,她不会再轻易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