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片沉寂的金属废墟,暗红色的大地再次成为视野的主宰。铅灰色的天幕低垂,永恒不变,将死寂的光投在干裂的土壤和嶙峋的怪石上。陆老六的混沌魂体在前引路,暗混沌色的流光比之前更加内敛,仿佛与这片荒芜的天地达成了某种更深层次的默契。凌渊等玄黄遗族紧随其后,经过短暂的休整和陆老六偶尔指点的一些粗浅的炼化法门(源自《混沌衍道经》最基础的部分),他们的气色稍好,但眉宇间的忧色与对这绝境的敬畏丝毫未减。
一行人沿着源初之契指引的“初始之地”方向,沉默前行。沿途,陆老六不再仅仅是被动赶路,他分出一部分心神,持续运转《混沌衍道经》,尝试以更精妙的方式汲取、炼化归墟坟场中那稀薄而死寂的能量。
得益于“法则之痕”中的感悟,他对能量的感知和操控有了质的提升。混沌魂力不再像之前那样粗放地鲸吞海吸,而是如同最精细的筛网,主动捕捉空气中那些性质各异、却同样沉寂的能量微粒——或许是某位上古强者溃散的本源残留,或许是某种奇异矿物散发的辐射,甚至是某些陨落神魔残念中剥离出的细微精神能量。
这些能量属性杂乱,甚至相互冲突,但在《混沌衍道经》“衍化万法,返本归源”的玄奥意境下,被混沌魂力强行统合、炼化,剥离其原有的狂暴或死寂属性,最终化作一丝丝精纯的、无属性的混沌本源,滋养着他的魂体。
效率依旧缓慢,远不如直接吸收高品质能量来得痛快,但胜在细水长流,且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对混沌衍道之法的绝佳锤炼。他能感觉到,魂体在这种持续不断的、精细的“淬炼”下,正在发生着某种潜移默化的、更加本质的蜕变,对混沌之力的掌控也越发得心应手。
数日后,他们途经一片怪石嶙峋的峡谷。峡谷两侧的石壁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暗紫色,上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散发出淡淡的、令人心神不宁的惑神幽香。
“前辈小心,这是‘迷魂石林’。”凌渊警惕地提醒,“这些石头能散发迷惑心智的香气,长时间吸入会让人产生幻觉,甚至神魂错乱。而且石林深处,据说栖息着一种名为‘幻影妖’的墟灵,极其擅长制造幻境,防不胜防。”
陆老六微微颔首,魂体表面的混沌纹路自然流转,形成一层无形的屏障,将那惑神幽香隔绝在外。他的混沌魂体本质特殊,对这种直接作用于神魂的干扰抗性极高。
他正欲带领众人快速穿过峡谷,魂体胸口的源初之契印记,却再次传来了清晰的悸动!这一次,并非指向“初始之地”的方向,而是指向了这片迷魂石林的深处!
那里,似乎有某种东西,与源初之契产生了共鸣?
他停下脚步,望向那幽深、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石林深处。危险是显而易见的,但那共鸣感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你等在此等候,布阵戒备,吾去查探。”陆老六吩咐道。
“前辈,这迷魂石林深处凶险异常,那幻影妖……”凌渊面露担忧。
“无妨。”陆老六语气平淡,暗混沌色的魂体已然化作一道流光,射入了石林之中。
一进入石林,周围的景象顿时变得光怪陆离。惑神幽香浓郁了数倍,即便有混沌之力隔绝,也隐隐有丝丝缕缕试图渗透进来,耳边开始出现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和诱惑的低吟。石林的路径错综复杂,那些蜂窝状的孔洞仿佛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陆老六紧守心神,《混沌衍道经》意境流转,将一切外邪摒除。他循着源初之契的指引,在迷宫般的石林中快速穿行。
越往深处,幻象越是厉害。时而出现青垣山坊市的景象,韩立、侯三等人影绰绰;时而浮现赵家老祖冰冷的面容;甚至出现了混元散人虚影在向他招手……这些幻象直指他内心深处的记忆与执念,极为逼真。
但陆老六的心志历经磨砺,早已坚如磐石。他眼神冰冷,不为所动,混沌魂力扫过,幻象便如泡影般纷纷破碎。
终于,在石林最深处,一个被无数暗紫色怪石环绕的天然石穴中,他找到了共鸣的源头。
石穴中央,生长着一株奇异的植物。它只有三尺来高,通体呈现出半透明的琉璃色泽,枝叶如同最上等的翡翠雕琢,脉络中流淌着氤氲的七彩霞光。而在植株的顶端,凝结着三颗龙眼大小、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的七彩果实!
一股难以言喻的、纯净而磅礴的生机与灵韵,从这株植物上散发出来,与周围惑神幽香的死寂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净魂琉璃树’?!”陆老六即便心境沉稳,此刻也不禁动容。他在混元散人的杂记中见过相关记载,这是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生长条件极其苛刻的天地灵根!其果实“琉璃净魂果”,拥有洗涤神魂、纯化本源、壮大魂力的无上妙用,对魂体修士而言,堪称至宝!
难怪源初之契会与之共鸣!此物蕴含的纯净魂力与本源生机,正是他这混沌魂体急需的滋补之物!而且,其“净化”的特性,或许能帮助他进一步淬炼魂体,祛除之前对抗噬灵妖风和法则侵蚀时留下的一些细微隐患!
然而,宝物周围,必有守护。
就在陆老六目光锁定那三颗琉璃净魂果的刹那,石穴周围的阴影一阵扭曲,三道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半透明的虚影,悄无声息地浮现,呈品字形将他包围。
正是凌渊提到的“幻影妖”!
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如同摇曳的水母,身体不断变幻着色彩和形状,散发出强大的精神波动。它们的攻击并非物理层面,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制造出比外面石林更加真实、更加恐怖的心魔幻境!
刹那间,陆老六眼前的景象彻底变了!
他不再是身处石穴,而是回到了青垣山坊市被封禁的那一刻!无数瘴傀厉鬼嘶吼着扑来,赵家老祖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幽泉执事的万魂幡遮天蔽日,幽冥鬼姬的死亡一指跨越时空点向他的眉心!甚至,他看到了自己肉身崩解、魂体在混沌中挣扎湮灭的恐怖景象!
各种负面情绪——恐惧、绝望、悔恨、疯狂——如同潮水般涌来,要将他彻底吞噬!
若是寻常修士,哪怕是金丹元婴,在这等直指道心的恐怖幻境下,恐怕也会瞬间心神失守,道基动摇,甚至走火入魔!
但陆老六,他的道基早已在混沌中重塑!他的意志,是在一次次生死边缘、在法则洪流的冲刷下千锤百炼而成!
“区区心魔,也敢撼我道心?!”
陆老六眼中混沌之色暴涨!他不再去分辨何为真实何为虚幻,而是紧守《混沌衍道经》“我心即天心,我意即法则”的核心意境!
魂体胸口的源初之契印记大放光明!一股统御一切、超脱一切的苍茫意志,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破!”
一声低喝,并非源自喉咙,而是灵魂的震荡!
那笼罩而来的重重幻境,如同被投入巨石的镜花水月,瞬间支离破碎!现实的石穴景象重新显现!
那三只幻影妖发出凄厉的、直刺灵魂本源的尖啸,它们那变幻不定的身体在陆老六那蕴含源初之契意志的魂力冲击下,剧烈扭曲,光芒急速黯淡,显然受到了重创!
陆老六没有丝毫停顿,身形如电,直取那株净魂琉璃树!他知道,幻影妖最可怕的就是防不胜防的幻术,一旦幻术被破,其本身并不算特别强大。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晶莹剔透的果实时——
异变再生!
净魂琉璃树下方的地面,猛地裂开!一条完全由暗影和负面情绪凝聚而成的、粗如儿臂的黑色根须**,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猛地弹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向陆老六的手腕!
这根须散发出的气息,阴冷、污秽、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死寂,远比幻影妖更加凝实、更加危险!它并非墟灵,更像是这株净魂琉璃树本身滋生的……魔念?!或者说,是这归墟坟场的死寂与负面能量,在净魂琉璃树这等纯净灵根上,催生出的诡异伴生物!
“嗤!”
黑色根须触碰到陆老六手腕的瞬间,一股强烈的腐蚀与污染之力传来,试图侵蚀他的混沌魂力,并将各种疯狂的念头灌入他的意识!
陆老六冷哼一声,手腕处混沌纹路光芒流转,混沌之力爆发,如同炽热的烙铁,与那黑色根须的污秽能量激烈对抗,发出“滋滋”的声响!
同时,他另一只手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蕴含着“净化”与“锋锐”双重法则意境的混沌剑气,快如闪电般斩向那黑色根须的源头——净魂琉璃树的根部!
“噗!”
剑气精准地没入地下,传来一声沉闷的切割声。那缠住他手腕的黑色根须剧烈抽搐了一下,力量大减。
陆老六趁机手腕一抖,混沌之力勃发,将其震开。他不再犹豫,伸手一摘,将三颗“琉璃净魂果”尽数采下,收入由魂力临时构筑的封印之中。
失去了果实,那株净魂琉璃树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那地下的黑色根须也如同失去了力量来源,缓缓缩回地底,消失不见。那三只受创的幻影妖发出不甘的尖啸,最终也融入阴影,消失无踪。
石穴内重归寂静,只留下那株失去光彩的琉璃树,诉说着刚才短暂的激烈争夺。
陆老六看了一眼那株灵根,没有毁去。天地灵物,生长不易,取果即可,不必绝根。
他转身,迅速离开了这片迷魂石林。
回到峡谷入口,凌渊等人见他安然返回,且手中多了三颗宝光莹莹、散发着令人神魂舒泰气息的果实,皆是又惊又喜。
“前辈,这是……”
“净魂琉璃果,对你等稳固神魂略有裨益。”陆老六屈指一弹,一颗琉璃净魂果飞向凌渊,“分而食之,可助抵抗此地惑神之力,稳固心境。”
凌渊接过那蕴含着磅礴纯净魂力的果实,手都在颤抖,激动得无以复加!这等宝物,在外界足以引起元婴修士的争夺!前辈竟然如此轻易就赐予他们一颗!
“多谢前辈厚赐!”凌渊及所有族人再次跪拜,感激涕零。
陆老六微微摆手,自己则拿起另一颗琉璃净魂果,端详片刻,然后直接吞服下去。
果实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凉甘洌、却又磅礴无比的纯净魂力洪流,涌入他的魂体!这股力量温和而纯粹,几乎无需刻意炼化,便开始自动滋养、修复他的魂体,洗涤着之前留下的细微伤痕和隐患,壮大着他的魂力本源!
舒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传遍魂体每一个角落!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魂体的凝练程度在提升,对混沌之力的感应和操控也更加敏锐了一丝。虽然距离质变还差得远,但无疑是扎实的进步。
他闭上眼,仔细体会着这种滋养与提升。同时,心中对前路也有了更清晰的规划。
依靠这种天材地宝和机缘,固然能快速提升,但可遇不可求。真正的根基,还是在于对《混沌衍道经》的领悟,以及对混沌之力的掌控。必须尽快找到“初始之地”,那里很可能有解决他道基问题的关键。
而在此之前,需要不断提升实力,以应对这归墟坟场中无处不在的危险。
调息完毕,陆老六睁开眼,目光更加深邃。
“继续出发。”
他率先迈步,暗混沌色的魂体引领着这支小小的队伍,再次融入了归墟坟场无边的荒凉之中。
目标,初始之地。
而在他魂体深处,那新获得的力量正在与混沌本源缓缓交融,胸口的源初之契印记,也似乎因为吸收了净魂琉璃果的部分纯净魂力,而变得更加清晰、灵动。
前路依旧漫长,但每一步,都让他离目标更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