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将笔墨酣畅地挥洒向这片已然苏醒的土地,细细描绘这春耕伊始的壮阔与细腻。
正月十二的黎明,是被一种比往日更加深沉有力的脉动唤醒的。夜色尚未完全褪去,东方天际仅有一线鱼肚白,村庄却已不再是静谧的沉睡,而是蓄满了待发的张力。空气中弥漫着破晓前的清冷,更混合着泥土解冻后浓郁的腥甜气息,仿佛大地在无声地蒸腾着积蓄了一冬的力量。
云家院内,灯火比往常亮得更早。云大山已然全身披挂,那身最耐磨的粗布短褂紧紧裹着他壮硕的身躯,裤腿用草绳利落地扎起,脚下一双厚重的、沾满陈年泥垢的牛皮靴。他正最后一次检查着犁铧的刃口,指尖拂过那冰冷的、被打磨得寒光闪闪的铁器,眼神锐利如鹰。老黄牛在圈里似乎也感知到了不寻常,发出低沉而期待的“哞”声,蹄子不安地刨着地面。
云娘子在厨房里,将昨夜就准备好的、结实的杂面饼子和咸菜疙瘩用油纸包好,又灌满一壶滚烫的粗茶。她的动作快而稳,眉宇间不见平日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丈夫同频的、近乎战士出征前的凝重与昂扬。
“岫儿,今日非同小可,跟紧了,眼里要有活计!”云娘子将干粮袋递给早已穿戴整齐、小脸因兴奋而通红的云岫,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与此同时,沈家院落也亮起了灯火。沈清远今日破例没有身着长衫,而是换上了一身与云大山样式相仿、却明显崭新许多的短打衣裳,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却又透着一股真诚的郑重。沈夫人正细心地为他整理着衣领,眼中带着些许担忧,更多的是支持。
“清远,量力而行,莫要逞强。”她柔声叮嘱。
沈清远握住她的手,温和一笑:“放心,我只是去看看,能搭把手便搭把手,权当体验民生疾苦,躬行实践。”
沈砚也默默站在一旁,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利落衣裤,目光沉静,已然做好了出力气的准备。
当第一缕金红色的阳光终于撕裂云层,洒向大地时,两家人已然汇合,走出了院落。云大山扛着犁铧走在最前,像一位引领队伍的将军。老黄牛被他牵着,步伐沉稳。云娘子和云岫挎着篮子、提着水壶紧随其后。沈清远和沈砚则跟在最后,他们的身影在这支纯粹的农耕队伍里显得有些突兀,却又奇异地融合。
村路上,并非只有他们一家。三三两两的农人,或扛犁,或牵牛,或背着种子篓,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那片赖以生存的田野行进。彼此相遇,没有过多的寒暄,只是互相点头,道一声“开犁了?”、“开了!”,简单的对话里,是共同的使命与期盼。
**第二卷:田野沸腾,汗水为墨**
抵达地头,景象更是壮观。广袤的田野仿佛一片无垠的、深褐色的画布,上面点缀着无数移动的人与牛。远远近近,吆喝声、牛哞声、犁铧破土的“嗤啦”声,交织成一曲雄浑粗犷的春之交响乐。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醉人芬芳,阳光洒下来,给这忙碌的景象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云大山选定了自家的地块,停下脚步。他深吸一口气,如同仪式开始前的静默。随即,他一声沉猛的吆喝,将犁铧稳稳地插入土地。老黄牛闻声发力,肌肉绷紧,向前拉动。只听“嗤——”的一声利响,那闪亮的犁铧便如同巨舰破浪,深深切入肥沃的土壤,翻起一道尺许宽、乌黑油亮的泥浪!
这景象,充满了原始而震撼的美感。土地被撕裂,又被重新塑造,露出底下湿润的、孕育着无限生机的土层。
云岫看得心潮澎湃,忍不住拍手叫好。沈清远站在田埂上,更是看得心旌摇曳。他脑海中那些关于“稼穑艰难”的古训,此刻化为了眼前真切的、充满力量的画面。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所谓“衣食之源”,竟是需要如此这般的汗水与力气才能从大地中换取。
云大山驾驭着耕牛,在第一道犁沟的尽头利落地掉头,开始第二趟。他的动作协调而充满韵律,仿佛与老牛、与犁铧、与脚下的大地融为一体。汗水很快从他古铜色的额头上渗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入新翻的泥土中,瞬间不见踪影。
“沈先生!”云大山在又一次掉头时,朝田埂上的沈清远喊道,“光看着可不行!下来试试这扶犁的滋味?”
沈清远微微一怔,随即脸上泛起一丝跃跃欲试的红光。他挽起袖子,在云娘子和云岫带着笑意的目光中,有些笨拙地走下田地。云大山将犁棍交到他手中,在一旁指导着:“腰沉住!手要稳!跟着牛的劲儿走,别跟它拗着!”
沈清远依言扶住犁棍,那沉实的分量和老牛向前牵引的巨大力量,让他险些一个趔趄。他努力调整姿势,学着云大山的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松软的泥地里前行。犁铧在他手下变得有些歪歪扭扭,翻起的泥浪也深浅不一。不过片刻,他便已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崭新的衣裳也沾满了泥点。然而,他眼中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明亮的光彩。这亲身参与的、哪怕极其笨拙的劳动,让他对“耕种”二字有了刻骨铭心的理解。
沈砚没有下地扶犁,他默默地提起水壶,走到地头,给休息下来的云大山和刚刚“体验”完毕、满脸通红的父亲递上温水。然后又拿起一把备用的锄头,开始清理田边地角的杂草碎石,动作虽不如老农娴熟,却极其认真,一丝不苟。
云娘子则带着云岫,在已经翻好、耙平的一小块土地上,开始演示如何“点种”。云娘子用一个小锄头刨出浅坑,云岫小心地放入两三粒豆种,再用脚轻轻将泥土覆盖、压实。母女二人配合默契,将希望一点点埋入泥土。
**第三卷:晌午小憩,情谊扎根**
日头渐高,热气升腾。忙碌了一上午的人们终于得以暂歇。大家聚到田边一棵老槐树的阴凉下,席地而坐。云娘子拿出带来的干粮和茶水,沈夫人也打开了自己准备的、用食盒装着的几样清淡小菜和糕点。
粗糙的杂面饼子就着咸菜疙瘩,搭配着沈家精致的糕点,竟也毫不违和。男人们喝着粗茶,谈论着上午耕作的进度,比较着各家牲口的膘情。云大山拍着沈清远的肩膀,大声笑着:“沈先生,你这秀才扶犁,可是咱们村头一遭!怎么样?比做文章还费劲儿吧?”
沈清远用袖子擦着汗,毫无愠色,反而由衷叹道:“惭愧,惭愧!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大山兄弟,诸位乡亲,才是真正的‘大地之子’!”
女人们则围坐一起,分享着食物,低声交流着持家过日子的经验。云岫凑在沈砚身边,把自己舍不得吃的一块桂花糕递给他:“阿砚,你干活也累了,给你吃。”
沈砚看着那块精致的糕点,又看看云岫被太阳晒得红扑扑、还沾着一点泥星的脸颊,摇了摇头,将自己手里那块坚实的杂面饼子掰了一半递过去:“我吃这个就好。你……你也吃点实在的。”
简单的推让,质朴的关怀,在这田埂之上,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触动人心。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照着每个人疲惫却满足的脸庞。大红袍不知何时也溜达到了田边,在翻松的土地里刨食着小虫,发出满足的“咕咕”声,为这劳作间隙的温情画面增添了一抹生动的趣味。
**第四卷:夕阳熔金,希望播种**
歇息过后,下午的劳作继续。有了上午的经验,沈清远不再尝试扶犁,而是和沈砚一起,帮着云娘子母女点种、覆土。他虽然动作慢,却极其仔细,每一个坑、每一粒种子都力求精准。沈砚则沉默地承担了更多清理和搬运的体力活。
云大山依旧是他那片土地的主宰,犁铧在他手下运行得更加流畅,翻开的泥浪整齐划一,如同大地上书写的壮丽诗行。他的吆喝声、老牛的哞声,与远处近处其他农人的声音呼应着,汇成一片,宣告着春耕的浪潮正席卷整个原野。
当巨大的、熔金般的落日缓缓沉向远山,将天空和田野都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时,这一天的春耕才宣告暂歇。云家的地块,已有大半被深翻过来,黑油油的泥土在夕阳下闪烁着湿润的光泽,那些刚刚被埋入土中的种子,正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刻。
归家的队伍,比清晨时更多了几分沉甸甸的收获与疲惫。云大山的脚步依然有力,却带上了劳作后的沉重。沈清远虽满身泥污,步履蹒跚,腰背却挺得笔直,眼中充满了收获的光芒。云岫的小辫子早已散乱,沈砚的衣衫也已被汗水浸透。
回到家中,炊烟再次升起,不再是年节时的油腻浓香,而是带着小米粥和贴饼子的朴实气息。热水洗去一身的疲惫与泥垢,换上干净的衣裳,围坐在饭桌旁,虽然浑身酸痛,但每个人的心底,都充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扎实的喜悦。
夜晚,沈清远在灯下,顾不得疲惫,迫不及待地铺纸研墨。他没有作诗,也没有画画,只是用略显颤抖却激动不已的笔触,记录下了这一日的所见所感:“正月十二,随云兄下地试犁……泥土芬芳,沁人心脾……扶犁方知稼穑之艰,粒粒皆辛苦,诚不我欺……岫儿点种,其态专注;砚儿劳作,默然尽力……夕阳熔金,沃野如画,心中豁然,方知‘希望’二字,原是如此深耕于泥土之中……”
春耕的第一天,就在这晨光与夕阳的交织中,在汗水的挥洒与情谊的沉淀中,厚重地落下了帷幕。这不仅仅是一次农事的开始,更是一次生命的洗礼,一次情感的深耕。希望的种子,已然随着那一道道犁沟,深深埋入了这片温暖的土地,也埋入了每个人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