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老痒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无邪带着满满的歉意,将无心和顾念安送出了吴山居。回到临时落脚的精致民宿,无心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藤蔓般滋长蔓延。他太了解顾念安了,那人行事目的性极强,步步为营,绝不会轻易提出一个看似心血来潮的建议,更不可能在被如此干脆拒绝后,如此平静、甚至可说是漠然地接受。
果然,顾念安将随身物品在客房放下后,便对无心道:“你伤势初愈,先在房间好好休息。我出去逛逛,给你买些杭州有名的点心特产带回去。”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关切。但无心看着他平静得近乎完美的眼神,总觉得那深邃之下隐藏着别样的波澜。他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只是道:“好,早些回来。”
顾念安离开民宿后,脸上那层温和的面具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冽的精准和决断。他坐进一辆早已无声等候在路边的黑色轿车,报出一个地址——那是他手下刚刚精准查到的、老痒目前落脚的廉价旅馆所在地。
廉价旅馆房间中,老痒正心神不宁地在逼仄的房间里踱步,反复咀嚼着无邪电话里提到的顾念安和无心,以及如何确保自己那不容有失的计划顺利进行。突然,房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
他浑身一紧,警惕地问:“谁?”
“顾念安。”门外传来一个冷静到近乎没有温度的声音。
老痒心里猛地一沉,硬着头皮打开门。门口站着的男人,身姿挺拔如松,衣着看似低调却质感极佳,与这破旧旅馆的环境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最让他心惊肉跳的是对方那双眼睛,沉静如同不见底的寒潭,却带着一种能轻易看穿人心的锐利和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你……你怎么找到这儿的?”老痒下意识地就想把门关上。
顾念安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门框上,却让老痒感觉那扇薄弱的木门如同焊死在了水泥墙里,纹丝不动。
“聊聊?”顾念安的语气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径直侧身走进了房间。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房间内简陋到有些污浊的环境,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只是踏入一间再普通不过的会议室。
“聊……聊什么?我都跟无邪说了,人多了不方便,而且……”老痒强作镇定,试图掌握主动权。
顾念安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他身上,开门见山,没有丝毫迂回:“收起你那些小心思。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和无心,必须加入你们这次的秦岭之行。”
“不可能!我们……”老痒立刻拒绝。
“可能。”顾念安不容置疑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绝对的掌控力,“我知道你叫解子扬,我知道你母亲的事,我也知道你这趟深入秦岭真正要找的是什么,甚至……我大概能猜到,是谁在背后引导你,或者说,巧妙地利用了你。”
老痒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
顾念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极其轻薄的黑色证件夹,快速亮了一下内页上一个造型特殊、权限等级极高的徽章以及“特别现象研究所高级顾问”的字样,随即合上。“我是能让你这趟处心积虑的行程彻底泡汤,也能让你永远无法达成所愿的人。”他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如重锤,敲打在老痒紧绷的神经上,“当然,我也可以选择……在某些方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威逼之后,是精准的利诱。顾念安略微放缓了语气,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带我们进去。我保证,只要你的目标不是伤害无心,你私下里的那些谋划,我可以当做不知道。你们想在里面做什么,我原则上不予干涉。甚至,如果你母亲的事……后续有什么需要借助官方渠道才能解决的麻烦,或许我还能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但关键的帮助。”
老痒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了。对方不仅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甚至连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软肋和恐惧都洞若观火。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男人拥有足以轻易毁掉他一切筹划的能力。
在巨大的、无处可逃的压力和那一丝渺茫却诱人的希望共同作用下,老痒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疼:“……好。我……我答应你。但你们必须说到做到!”
“我一向言出必践。”顾念安说完,不再多看他一眼,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这里的污浊,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房间。
不久后,顾念安提着几盒包装精美的杭州藕粉和特级龙井回到了民宿。他刚把东西放下,还没来得及开口,无心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无邪打来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和困惑:“无心先生!奇了怪了!老痒刚又给我打电话,说他想通了,觉得人多力量大,特别欢迎您和顾先生加入!还说什么有你们在更安全……你们看这……”
无心接电话时,目光始终紧紧锁在顾念安身上。顾念安面色如常,甚至还对他露出一个“看,我说了吧,事情会有转机”的温和笑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挂了电话,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沉静而微妙。
无心放下手机,走到顾念安面前,眼神复杂,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念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痒前后态度转变如此之大,一百八十度转弯,跟你刚才出去……有关,对不对?”
顾念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移开视线,语气试图保持轻松:“或许是他自己权衡利弊之后,突然想通了呢?”
“顾念安!”无心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罕见的严肃,“我们之间的关系……在西沙之后,刚刚才更进一步,我手腕上现在还带着你赠的‘长宁’。你就要开始用谎言和隐瞒来对待我了吗?”
这句话像一根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中了顾念安内心最柔软也最愧疚的地方。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目光落在无心手腕上那抹玄黑冷冽的“长宁”上,又对上他那双带着坚持和些许受伤情绪的眼睛,所有事先准备好的、粉饰太平的托词瞬间烟消云散,再也无法说出口。
他深吸一口气,有些疲惫地抬手压了压眉心,仿佛卸下了某种一直紧绷着的沉重伪装。他走到窗边,背对着无心,望着窗外杭州城的暮色,声音里透出一种深深的无奈和彻底的坦诚:
“无心……”他低声说,语气沉重,“你知道吗?你已经被上面‘注意到’了。西南边境处理那只蜘蛛邪物时,你展现的能力太过惊人,无法用常理解释。特研部……或者说它背后的力量,从来就不是慈善机构,对于无法掌控、无法定义的未知力量,他们的第一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永远是监控、研究,甚至……不惜一切代价进行限制。”
他转过身,目光沉重而复杂地看着无心:“我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吴邪的身份很特殊,他背后牵扯的势力盘根错节,水深无比,即便是上面,对此也有所忌惮,不敢轻易打破平衡。你只有尽量在行动上和他绑定在一起,表现出更亲近他们的倾向,才能让上面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对你下手。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既能最大程度保全你的自由,又能相对护你周全的……唯一办法。”
无心彻底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顾念安看似强硬的背后,竟然是这样一番深远的谋划和为他独自扛下的巨大压力。他不是在算计自己,而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冒着极大的风险,为自己在这个新时代、在官方视野的夹缝中,争取一个相对安全的生存空间。他甚至不惜违背自己的原则和纪律去威胁老痒,这其中他所背负的风险和可能付出的代价,无心稍一想就能明白——一旦被上面发现他假公济私,滥用职权,他的前途、地位乃至人身安全都可能受到严重影响。
一股强烈的触动和酸涩涌上无心的心头。那点因为被隐瞒而生的不快和失望,瞬间被汹涌而来的心疼和感激所取代。
他沉默了片刻,走到顾念安面前,语气不再有丝毫质疑,而是带着一种全然的、郑重的理解:“我明白了。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点罕见的严厉,“必须提前告诉我。如果你再敢这样一个人偷偷摸摸去冒险,什么事都自己扛着,那我……我就真的再也不理你了。”
听到这近乎孩子气却无比认真的“威胁”,顾念安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又迅速压下,连忙郑重保证:“好,我答应你。以后绝不会再瞒你。任何事,我们都一起商量,一起面对。”
“嗯。”无心点了点头,随即眉头又微微蹙起,流露出真实的担忧,“不过,照你这么说,这次秦岭之行恐怕也绝非简单的探险。无邪那傻小子……我有点担心他会被卷得更深。”
“所以,我们更要去。”顾念安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既是为了应对上面的‘视线’,也是为了……保护你在意的朋友。”
此刻,两人之间的最后一点隔阂与试探也彻底消散,一种更深层次的、基于全然信任与背靠背支持的默契在无声中牢固建立。
秦岭之行,已成定局。前方的迷雾或许更浓,但至少此刻,他们已准备好并肩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