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包扎妥当,窗外夜色已浓。顾念安领着无心用了些清淡的餐食,便带他前往客房休息。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上,壁灯的光晕将身影拉长,空气里流淌着一种静谧而微妙的氛围。顾念安正要在右手边的一扇门前停下示意,却见身旁的无心脚步未停,极其自然地越过他,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惯性牵引,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扇他再熟悉不过的主卧房门。
无心的手甚至已经下意识地搭上了那冰凉的门把手,准备如同做过千百次那样推开。
顾念安:“……!”
他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无心的手腕,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阻止。对上无心转回头时那双写满纯粹疑惑的眼睛,顾念安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无心,这间……是我的卧室。”
无心脸上的疑惑更重,几乎脱口而出:“有什么问……” 话到一半,他自己猛地刹住,如同被冷水浇头,瞬间清醒过来——不对!现在的念安,还没有和自己经历后来的一切!他们之间,远未亲密到可以共享卧室的地步!
“呃……不……不好意思啊念安!” 无心脸上迅速堆起讪讪的笑容,手腕灵活地从顾念安掌中滑出,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嗖”地一下窜回旁边那间真正的客房门边,语速飞快,“我刚刚犯糊涂了!走错了走错了!晚安!”
话音未落,他已飞快拧开客房的门,闪身进去,然后“啪”一声将门轻轻关紧,背靠着门板,心虚地拍了拍胸口。
好险!再慢一步,就要露馅了!
而门外,走廊暖黄的光线下,顾念安站在原地,缓缓收回了落空的手,指尖无声地蜷缩,悄悄握成了拳。
无心的反应太快,那最初的、走向主卧的姿态太过理所当然……这只能说明,在无心的认知里,进入那个房间是无需思考、天经地义的事,在之前那段被“照顾”的岁月里,他极有可能……是与那人同住一室的!
那个“照顾”他的人……他们之间,究竟亲密到了何种地步?!
那个藏头露尾、利用无心纯善心性的混蛋!
一股无名火混合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酸涩,猛地窜起。顾念安悄悄握紧了拳头,骨节微微泛白。
等着。 他在心底冷声发誓,眸色暗沉。
我一定会把你找出来。
……
客房内,无心却毫无睡意。
他呈“大”字形躺在柔软却感觉异常空旷的床上,望着装饰华丽的天花板,辗转反侧。
身侧是冰冷的被褥,没有熟悉的温度,也没有那令人安心的、清浅的呼吸声。
自从秦岭那段生死相依的旅程之后,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一个人睡过了。早已习惯了身侧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习惯了在噩梦中被温柔地揽入怀抱,习惯了清晨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那张深爱的面容。
现在,明明知道念安就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自己却要独守这空荡冰冷的客房……
好惨!
无心哀嚎一声,把脸埋进带着陌生薰衣草香气的枕头里。
不行!绝对不能这样下去!
难道真要等到秦岭之后,再重复一遍那些曲折和煎熬吗?他等不了,一刻也等不了!
必须想个法子……
……
夜半时分。
顾念安在交代过程玄明仔细探查无心过往接触的所有人后,好不容易才怀着一腔莫名的愤懑与疑虑沉入睡眠。
然而,睡下不久,一声清晰的、瓷器碎裂的脆响,猛地从隔壁传来,瞬间将他惊醒!
心脏骤然紧缩,顾念安几乎是凭着本能从床上弹坐起来,意识尚未完全清醒,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直到脚尖触及冰凉的地板,他才猛地想起——隔壁住的是无心!
强烈的担忧瞬间压过了所有思绪,他来不及披上外衣,穿着睡袍便疾步冲向了隔壁房间。
推开虚掩的房门,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他看到了一幕让他心脏骤停的景象——
床头柜上的装饰花瓶已经碎裂在地,水渍和瓷片狼藉一片。而无心并未躺在床上,他的身影蜷缩在衣柜与墙角形成的阴影角落里,双臂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起。左臂上刚刚包扎好的白色纱布,已然渗出了刺目的鲜红。他整个人似乎在微微发抖,一只手正痛苦地扶着自己的额角。
“无心!” 顾念安再顾不上什么距离感、什么探究心,他几步扑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扶住无心的肩膀,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焦急与心疼,“你怎么了?哪里难受?是伤口疼吗?”
在他的触碰下,无心似乎才从某种痛苦的状态中稍稍回神。他缓缓抬起头,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额际甚至带着冷汗。他对着顾念安,努力扯出一个极其“虚弱”却又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气息有些不稳:
“没、没事的,念安……别担心。” 他喘息了一下,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与痛苦,声音低哑,“我刚刚……好像……想起了一些关于你祖父,顾玄武的事……一些片段,很混乱……”
他顿了顿,目光中充满了真挚的歉意,望着顾念安:“念安……之前的事,没能守住承诺,我很抱歉……”
这含糊其辞的“记忆闪回”和突如其来的道歉,如同一支精准的箭,瞬间击中了顾念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原来他不是身体不适,而是被沉重的过往记忆冲击所致!
所有关于“那个混蛋”的猜忌和怒火,在这一刻都被汹涌的心疼彻底淹没。
“没关系!无心,没关系的!” 顾念安连忙摇头,动作轻柔却坚定地将无心从角落里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别再想那些过去的事了,都过去了。你可能是被大量突然涌现的记忆冲击到了神经,才会这样。”
他将无心小心地扶到床边坐下,看着他手臂上渗血的伤口,眉头紧锁:“我先帮你重新包扎一下。”
他转身快步去取放在一旁的药箱。
就在他背过身去的瞬间,靠在床沿的“虚弱”无心,嘴角几不可察地、飞快地向上弯了一下,勾勒出一抹转瞬即逝的、带着狡黠与计谋得逞的微笑。
计划通。
果然,下一秒,身后传来顾念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却又隐含温柔的声音:
“包扎好之后……你好好休息。今晚……我留在这里陪你。”
无心顺从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带着一丝“虚弱”的沙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