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寂主的巨兽撕裂宇宙海而来时,玄斛的拐杖已点在了茶铺的门槛上。
她浑浊的眼眸里映出那片吞噬星光的黑暗,不存在的领域!
拐杖敲击,无声无息,却像敲碎了空间的。茶铺、苏瑶、云归、月白、终焉寂主,连同那株三丈高的回甘茶树,同时褪色。
不是消失,是从被改写为被遗忘。
小镇的凡人抬头,看着那间开了九个月的茶铺从街角,像老墙皮被风吹走。他们的记忆同步修改——那里从未有过茶铺,从未有过煮茶的女子,从未有过不开花的树。
唯一记得的,是空地上,永远温着一杯无人饮的茶。
巨兽的虚无之爪拍落,却只抓到一片不被记得的空。它的动作僵住了,空洞的眼眶里,云舒的在嘶吼,却无法攻击不存在的目标。
旧寂主的意志在宇宙海掀起滔天波澜:「逃?你能逃多久?」
玄斛咳出一口暗金色的神魂血,身形更加佝偻:三年。我最多护他们三年。
三年后,孩子神魂稳固,第九印与第八印融合完成,便可退出不存在。届时……她看向茶树,他若还不能重聚神魂,便永远回不来了。
苏瑶抱着云归,婴孩眉心的灰白印记在不存在领域中明灭不定。第九块碎片「寂主之心」与第八块「祈愿之心」的融合被冻结了,停止在99%的节点。
这是代价——进入被遗忘之地,一切成长都会停滞。
云归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甚至不会长牙。他永远停留在降生那一刻,睁着与云舒一模一样的眼,冲苏瑶笑。
这样也好。苏瑶吻了吻他的额头,他爹回来前,他不会长大。
茶铺被的第三个月,月白的茶树开花了。
花是灰白色的,像寂主之泪,却散发着回甘的香气。花蕊中央,包裹着一枚记忆之种——那是云舒消散前,藏在茶叶里的最后意识。
种下它,用苏瑶的遗忘之泪浇灌。玄斛道,她就会忘记云舒,而云舒会借她的遗忘,从茶灵转生为人。
可那还是他吗?月白捧着种子,声音发颤,转生后的他,还会记得苏瑶吗?
会,也不会。终焉寂主化身的白猫蜷在树下,琥珀瞳半眯着,他会记得所有事,但感情会被剥离。这是遗忘之泪的代价——她必须真正放下,他才能新生。
否则,她的执念会化作锁链,将他永远困在茶灵里,不得超脱。
月白看向屋内。
苏瑶正给云归喂奶,轮回印在掌心黯淡无光——在不存在领域里,她的权能也被冻结了。她哼着不知名的歌谣,调子很熟,是云舒常哼的《回甘调》。
她没哭,一滴泪都没流。
不是不伤心,是她不敢忘。她怕忘了,他就真的回不来了。
她要何时才会流泪?月白问。
当她接受他回不来了这个事实时。玄斛叹息,可她太倔,她不信。
不信,所以不遗忘。
不遗忘,所以云舒无法转生。
这是个死结。
被的第六个月,云归第一次开口。
他没叫,也没叫,他看着茶树上那片包裹着记忆之种的花,含糊不清地喊:
茶……茶……
苏瑶手中的奶瓶地落地。
她冲过去,捧着云归的小脸,声音在抖:你记得?你记得他?
云归咧嘴笑,口水流了一地,小手伸向那朵花,咿咿呀呀。
苏瑶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一滴,两滴,三滴。
落在云归眉心的灰白印记上,印记竟微微发光,像在回应。
月白手中的记忆之种感应到泪意,开始跳动。可玄斛却按住他的手:等等,不是她的泪。
什么意思?
她哭的,是孩子记得父亲。玄斛浑浊的眼盯着苏瑶,可她要忘的,是孩子父亲的。
这是两码事。
果然,苏瑶哭过后,眼中的执念更深。她抱着云归,对那朵花低语:你爹会回来的,对不对?
记忆之种沉寂下去。
它要的不是希望的泪绝望后放下的泪。
被的第九个月,终焉寂主忽然从猫变回人形,灰白长发狂舞。
旧寂主找到我们了。它声音发沉,它污染了的概念,将被遗忘改写成被抛弃。这个领域,撑不过三日。
话音刚落,茶铺开始。
木质的招牌浮现斑驳锈迹,瓦片长出铁锈色的霉斑,连苏瑶怀中的云归,眉心印记都开始黯淡,发出被遗忘的哀鸣。
旧寂主的意志在领域外冷笑:「逃?你们不过是从一个牢笼,钻进另一个。」
「云舒的滋养了我,他的却困住了你们。」
「有情必陨,永恒无情——这才是寂主的道!」
苏瑶忽然将云归塞进月白怀中,自己站起身,走向那朵包裹着记忆之种的花。
你要做什么?月白惊道。
他不回来,是因为我不敢忘。苏瑶笑得比哭还难看,那我就忘。
她抬手,掌心贴在花蕊上,神魂内所有关于云舒的记忆——初遇、同心、父墓、消散……开始主动剥离。
每一帧记忆的剥离,都像从她心口剜肉。
可她一声不吭。
她最后看了一眼云归,轻声道:孩子,对不起。娘要让你爹……活过来。
哪怕你会忘了他。
记忆之种吞噬了所有回忆,开始发芽。
苏瑶闭上眼,向后倒去。
终焉寂主接住她,探了探她的神魂,脸色难看:她……忘了。
可她没有绝望。玄斛皱眉,她是以为祭,主动遗忘。这种泪,记忆之种接不住。
果然,发芽的种子长到一半,停住了。
它要的是绝望的放下,不是希望的牺牲。
旧寂主的笑声更猖狂:「有情必陨,你们看,连她的爱,都救不了他。」
就在此时,云归忽然从月白怀中挣出,爬向那株半发芽的记忆之种。
他太小了,不会走,只能爬。可他爬得极快,眉心灰白印记滚烫。他爬到种子前,张开嘴,一口咬下。
不可!玄斛拐杖横扫,想阻止。
但晚了。
云归将种子吞入腹中。
第九块碎片「寂主之心」与记忆之种在云归体内相遇,竟开始融合。
婴儿的啼哭响彻领域。
那哭声里,带着云舒的记忆,带着苏瑶的执念,带着玄斛的悔恨,带着终焉寂主的叹息……
旧寂主的笑声,戛然而止。
它感应到,自己残念中最大的破绽——对的恐惧——正在被那哭声瓦解。
云归哭得撕心裂肺,像在替父亲哭,替母亲哭,替所有因而受苦的调和者哭。
哭声中,他眉心的灰白印记脱离,化作一道流光,没入那株枯萎的回甘茶树。
茶树无火自燃。
火焰是灰白色的,像寂主之泪,却温暖得像云舒的掌心。
火中,走出一道人影。
身形清瘦,眉眼温柔,穿着一身由茶叶编织的长袍。
他看着昏迷的苏瑶,看着襁褓中的云归,看着目瞪口呆的月白与玄斛,轻声道:
抱歉,回来晚了。
孩子在哭,我总不能……让他一个人。
他伸手,接住云归掉落的第一颗乳牙,乳牙化作一枚新的碎片,悬于他掌心。
那是第十一块碎片——「子之牙」。
不是寂主体系,是独属于云舒一脉的,有情之证。
旧寂主在领域外咆哮,却不敢靠近。
因为它感应到,新寂主,真正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