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守问完娘是什么的第七日,云归期在总店后院挖了口新井。
井挖得深,直透宇宙海本源,井壁用归火煅烧,井沿用二十七印封边,井水引的是情感之上母树落的最后一滴之露。
他指着井对三岁的归守说:这就是娘。
归守趴在井口往里看,看见井水映出自己的脸,没看见娘。
他歪头:娘怎么长得跟我一样?
云归期语塞。
他七百二十一年里守过三万六千口井,续过一千三百个未竟之灵,种过七百棵规矩树,却从没想过该怎么。
娘应该是……他试着描述,能让你想守,又能在你守不住时,替你守的人。
可我会守啊,归守扑棱着翅膀,小井云在身后飘,我守得住自己的井。
那你想守她吗?
归守眼睛亮了,我想守娘!
话音落,面前的自动涌水,水不是清冽的,是乳白的,像母乳。
乳白泉水里,浮起一个女人身影。
眉眼像苏瑶,声音像云归期梦里喊过无数次的,连围裙上的茶渍都像云舒擦柜台时留下的。
但归守没扑过去,反而后退一步:她不是我娘。
为什么?
因为,归守用翅膀尖挠挠头,我想守她,但她不想被我守。
井里的女人身影笑了笑,消散了。
消散前留下一句:孩子,娘不是井,是本身。
你想她,她便在了。
你守她,她便活了。
但你想守的,不是娘,是有人可守的念想。
云归期愣住。
他七百二十一年,守着宇宙海,守着规矩,守着井,守着所有生灵的,却从没守过。
他守的是,但是谁给的?
是云舒给的根,是云归给的火,是云期给的瓣。
他们仨,才是他的。
云归期抱着归守,飞回了情感之上。
云舒正在给母树剪枝,见他俩来,笑了:第七百二十二年,你总算想明白了。
明白什么?
娘不是规矩,云舒将剪下的枝桠递给归守,让他用翅膀扇着玩,娘是规矩之外的。
你想守规矩,娘让你守。
你守不住了,娘替你守。
但娘自己,他顿了顿,想出来的。
七百零一年,我想有个家,于是有了回甘茶铺。
七百零二年,我想让妻儿活,于是烧了归火。
七百零三年,我想让宇宙海有口井,于是种了母树。
想,都是娘。
娘在,想就在。
想不灭,人不散。
云归期听着,将怀里归守抱紧:那归守的娘……
是你啊,云舒剪完最后一根枝,母树开始落叶,你七百二十一年里,每一次摸井,每一次续规,每一次种籽,都是在他。
想他有个家,有家就得有娘。
所以,归守忽然开口,奶声奶气地喊,爹就是娘!
云归期:
他守了七百二十一年的井,续了七百二十一年的规矩,最后成了三岁孩子的娘。
这账,找谁算?
找井算。
井说: 【第七百二十二年,守井人可兼任娘亲,限真心。】
规矩籽刻的字,比铁硬,比泥软。
真心二字,一按一个坑。
坑里,住着云归期七百二十一年没敢承认的——
我想有个家,家里有个人,值得我守一辈子。
那个人,可以是爹,可以是娘,可以是归守,也可以是……
我自己。
云归期从情感之上下来时,怀里多了片母树落的叶。
叶是玄黄的,像宇宙海最初的颜色,叶脉里淌着三万六千五百个,最后一个,是他自己的。
【第七百二十二年,我想为自己活一回。】
他抱着归守,带着叶子,回到总店。
总店的井边,坐着个人。
那人没脸没形,就是一团,想的内容是:我想有个家,家里有爹有娘有孩子,还有口烧不完的井。
云归期将叶子按在那团上。
凝实了,化作个女人。
眉眼像苏瑶,声音像云归期梦里喊过无数次的,围裙上的茶渍像云舒擦柜台时留下的。
但归守没喊她娘,只喊:爹,她是我娘吗?
云归期摇头:不是。
想本身。
你想她,她便在了。
你守她,她便活了。
但你想守的,不是娘,是有人可守的念想。
他顿了顿,补了句:
这念想,叫。
女人笑了笑,消散了。
消散前,她化作一口井,井沿刻着:
【第七百二十二年,云氏第七百零六代云归期,守的归期,到了。】
云归期抱着归守,守着井,守着自己的。
这便是第七百二十二年,永动纪元的新规矩——
【想即娘,娘即守,守即归期。】
【归期到,人不散。】
【人不散,宇宙海就永永远远……】
【是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