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谨的怀表还在震，指针像被什么东西拽着，死命往他胸口方向偏。我刚才那一摔电子表的动作还没彻底收力，手腕残留的刺痛还在神经里窜，可眼下已经顾不上了。
他的右手开始发抖，不是普通的抽搐，而是每三秒一次的规律性颤动，像是体内有台老旧的钟表在走字。林晚秋猛地往前半步，指尖刚碰到他肩膀，柯谨整个人就跪了下去，膝盖砸在石板上发出闷响。
“别碰表盖！”我喊了一声，扑过去按住他握表的手腕。
太迟了。
那缕嵌在怀表内侧的胎发突然绷直，像一根细铁丝般弹起，一端扎进他太阳穴，另一端连着表盘背面裂开的一道缝隙——那根本不是金属，是某种软质数据接口，正往外渗着淡蓝色的光。
环形屏幕瞬间亮了。
不是我们操作的，也不是系统响应，而是自动切入了一段影像：灰白底色，像是百年前的胶片。一间老式学堂教室，黑板上画满了扭曲的几何图形，几个穿长衫的男人围着一个沙盘争论，窗外飘着雪。
“这是……1907年？”林晚秋低声说。
我没回答。因为我看见了讲台边那个男人——年轻版的柯谨，穿着同款褪色中山装，手里拿着粉笔，正低头记录什么。他抬头时，眼神和现在一模一样，平静得不像活人。
画面外传来脚步声，七个人冲进来，全都穿着清源学堂的旧式校服，但动作整齐得离谱，像同一套程序控制的傀儡。他们一句话没说，直接把柯谨按在实验台上，有人掰开他眼皮，用强光照射，还有人从箱子里取出一块怀表，正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块。
“第七代失败了。”一个戴礼帽的男人站在门口，声音冷得像冰，“逻辑链断裂，时间参数失控。必须找个活体容器，把‘锚点’种进去。”
“我不是实验体。”年轻的柯谨挣扎着，“我是教员！”
“正因你是教员，”那人走近，把怀表贴在他额头上，“你才最合适。你的记忆结构稳定，能承载循环。”
下一秒，机械臂从天花板降下，尖端闪着蓝光，对准他太阳穴。那缕胎发从表里抽出，顺着金属探针滑入大脑。柯谨张嘴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瞳孔剧烈收缩，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可环形屏幕没关。反而切换成无数个小窗口，每一个都显示着不同年代的柯谨——民国时期的他在图书馆擦表，1953年的他蹲在焚化炉旁记录数据，2000年初的他站在警校宿舍楼下看钟楼……全都在做同一件事：擦拭这块怀表，然后把它藏进衣服内袋。
“所以你从来没死过？”我盯着地上半跪的柯谨，“你只是……一直在重播？”
他嘴唇动了动，嗓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不是重播……我是回放键。”
林晚秋忽然伸手，用笔记本边缘轻轻碰了碰他额头。彼岸花的刺绣沾到了一点从太阳穴渗出的蓝光，立刻泛起涟漪般的纹路。
“他在被拉回去。”她说，“意识正在被1907年的数据流吞噬。”
我一把将他手腕翻过来，怀表已经陷进皮肉里，表盘上的数字开始错位跳动，1907变成2045，又变成317，最后定格在“00:00”。
微表情透视开了。
我盯着他的左眼，发现每次他说出关键信息前，眼睑都会轻微跳一下。这成了唯一的信号灯。
“你到底是人还是系统组件？”我压低声音。
左眼跳。
“都不是。”他喘了口气，“我是……第一个备份。”
“备份什么？”
“所有失败的‘陈默’。”他说，“每一次轮回结束，你们的记忆残片都会被回收，存进这块表。而我……负责把这些碎片重新投放到时间节点上。”
我脑子里嗡了一下。
难怪每次我破案后会闪回“没经历过的记忆”——那不是幻觉，是上一轮的遗骸，被系统删掉后，又被柯谨这样的“服务器”悄悄塞回来。
“所以你不是守护者。”我慢慢松开手，“你是回收站。”
他嘴角扯了下，像是笑，又像是抽筋：“更准确地说……是垃圾桶管理员。”
话音未落，他整条右臂开始透明化，皮肤底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像是血管里流的不再是血，而是代码。怀表完全嵌进了掌心，指针停止转动，表面却映出了另一个画面：清源大厦b座14层，那群复刻我行为的白领，正齐刷刷转头看向摄像头，动作同步率百分之百。
“他们在学你。”柯谨说，“但他们学的是被系统筛选过的‘标准陈默’——没有情绪波动，没有自主判断，只有流程。”
“那你呢？”林晚秋问，“你现在算清醒吗？还是已经被覆盖了？”
他没回答，只是抬起左手，用拇指抹了下眼角。那一瞬间，我看到他指甲缝里有一点暗红，像是干涸的血渍，但颜色不对，更像是氧化的铜。
“我清醒的时间很短。”他说，“每次接近真相，系统就会启动清除协议。这块表……既是我的接入端口，也是定时炸弹。”
林晚秋迅速翻开笔记本，在空白页上画了个简单的波形图，然后用佛珠碎屑沿着线条撒了一圈。粉末自动排列成一段频率编码，和我脑内闪回记忆时的脑波曲线完全一致。
“你能不能……只告诉我们一件事？”她问，“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是这块表？”
柯谨呼吸变得急促，身体晃了晃，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左眼又跳了一下。
“因为……”他声音断续，“第一代实验体失败那天，他们需要一个不会反抗的载体。而我……刚好在场，刚好记录了全过程，刚好……没来得及逃。”
“所以你是被随机选中的？”
“不。”他摇头，“是唯一能兼容的。我的大脑结构……天生适合存储断裂的时间线。”
我忽然想起什么：“那你记得我妈的事吗？1985年那次手术？”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孔里闪过一串极快的数据流。
“我记得。”他说，“她不是死于并发症。她是……主动切断了自己的逻辑链。为了不让孢子通过母体传染给胎儿。”
空气一下子凝住了。
林晚秋的手僵在半空，笔记本差点滑落。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原来母亲不是被动死亡，她是自杀式阻断。
而系统……一直瞒着我。
环形屏幕再次变化。这次不再是历史影像，而是实时监控画面：全市十二个区域，同时出现了“陈默行为复制者”——地铁站有人用辣条摆证据链，学校走廊里学生模仿我哼《茉莉花》查案，甚至连菜市场都有大妈拿着秤杆比划凶器角度。
“认知污染已经突破临界点。”柯谨低声说，“他们不再只是模仿……他们在重建你。”
“重建一个听话的版本。”我冷笑，“没有叛逆，没有质疑，只会乖乖执行任务。”
“而真正的你……”他看着我，“会被定义为异常数据，删除。”
我蹲下身，直视他的眼睛：“如果我现在毁了这块表，会发生什么？”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你会让整个时间锚点崩溃。过去六轮的所有记忆都会消失，包括你母亲最后的选择。”
“那你就继续当囚徒？”我声音有点哑，“一遍遍重复，一遍遍被清除？”
“我没有选择。”他说，“就像你也没有。”
话音落下，他的身体又透明了几分，连呼吸都变得若有若无。环形屏幕上，成千上万个柯谨的画面仍在滚动播放，每一个都在擦拭怀表，每一个都在等待下一个轮回开启。
林晚秋忽然伸手，抓住他那只还未完全数据化的手。
“你听过彼岸花的传说吗？”她问。
柯谨摇头。
“它开在黄泉路上，”她说，“只有一种人能看到——不肯投胎的魂。”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你早就该走了，是不是？”
柯谨没说话，只是缓缓合上了眼。
下一秒，怀表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蜂鸣，表盘裂开一道缝，从中伸出一根细如发丝的数据线，直奔我的左腕——那里曾经戴着电子表的位置。
我猛地抬手，一把攥住那根线。
皮肤接触的瞬间，脑海中炸开一段从未见过的记忆：婴儿时期的我躺在保温箱里，柯谨站在我旁边，手里抱着那块怀表，轻声说：
“这次，别再杀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