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通道尽头的混凝土墙比预想的还要厚。
我用匕首在裂缝里撬了整整七分钟,手腕都快抽筋了。魏九站在我身后,右眼的数据流一闪一闪,像卡顿的老式投影仪。“再往左五公分,”他嚼着口香糖,“那里钢筋密度低。”
林晚秋蹲在地上,笔记本摊开放在膝盖上,手指轻轻敲着封面。她没说话,但我知道她在听——听墙体震动的频率,听空气流动的节奏。这种本事她从来不说破,就像食堂阿姨永远算不清她打了几勺饭,却能记住整条街的车牌号。
“让开。”我抹了把汗,退后两步,冲魏九使了个眼色。
他点头,直接用肩膀撞上去。一声闷响,水泥块簌簌往下掉。林晚秋立刻抬手挡住脸,一缕碎发被震得飘起来,在昏暗的手电光下晃了两下。
我们轮流上阵,三个人轮换撞击同一个点。我的肩胛骨开始发麻,但裂缝确实在扩大。直到一道冷风从缝隙里钻出来,带着铁锈和潮湿纸张的味道。
墙,裂了。
魏九伸手进去摸了一圈,“后面是空的,通向蓄水池区域。”他说完,又塞了块新口香糖进嘴里,“不过里面有个强电磁源,干扰信号。普罗米修斯之瞳只能维持基础扫描。”
我正要说话,角落里传来脚步声。
一个穿着胶鞋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个透明鱼缸。鱼缸里游着一条荧光金鱼,鳞片泛着诡异的蓝光。
是赵培生。
平时在教务处总低着头打卡的那个助理,现在却站得笔直,嘴角挂着笑,像是早就等在这儿。
“你们拆墙的样子,挺像工地民工。”他说,“要不要我给你们申请点工伤补贴?”
我没理他,盯着那条鱼:“你养这个玩意儿干嘛?当宠物?”
“测谎仪。”他把鱼缸往前递了递,“它会变色。我说真话,它是蓝色;我说假话,它就黑一片。每撒一次谎,它就吃掉自己一片鳞。”
林晚秋轻哼了一声:“那你岂不是天天让它自残?”
赵培生笑了笑,没回答,只是轻轻晃了晃鱼缸。鱼游得慢了些,颜色依旧蓝得发亮。
“我知道你们想找柯谨。”他说,“他在下面,活着,但撑不了多久。铁链吊着,离水面三十公分。再过半小时,排水系统启动,他会先被泡烂,再被冲进焚化炉。”
“你拦不住我们。”我往前一步。
“我不需要拦。”他歪头看了眼鱼,“我只是来告诉你们——初代系统删除日志,现在在我手上。你们每打开一道门,就会释放一段被抹掉的历史。比如……1907年的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
老周提过那个年份。钟楼建成的第一年,清源学堂第一届招生。但他每次说到这儿就会突然沉默,拖把停在半空,水滴落在地砖上,像某种倒计时。
“你在诈我。”我说。
赵培生耸耸肩,指着鱼。它还是蓝的。
“那你说,柯谨为什么要在地上刻符号?”我问。
“因为他清醒的时间只剩七秒。”赵培生语气平淡,“每次程砚使用因果律匕首,就会随机抹掉自己一小时记忆,同时在某个实验体身上留下‘时间锚点’。柯谨就是那个锚点。他记得所有被删掉的时间。”
林晚秋忽然开口:“所以他是活体备份。”
“聪明。”赵培生鼓了两下掌,“可惜,今天是他最后一次心跳。”
我攥紧匕首,正要动身,魏九突然伸手拦住我。
他右眼的数据流猛地加速,几乎变成一条直线。
“鱼是假的。”他低声说,“它的生理指标完全正常,变色是远程电极控制的。这家伙在演戏。”
我松了口气,刚想迈步,却听见头顶通风管传来一声轻笑。
“你以为识破谎言就够了?”
是程砚的声音。
冰冷,平稳,像手术刀划开皮肤。
“新版因果律匕首,已经激活。测试对象——陈默。”
我浑身一僵。
就在这一瞬,左手腕传来一阵刺痛。
电子表的外壳裂得更开了,蓝光忽明忽暗。我下意识翻过来一看,内侧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小字:
**1907**
和柯谨那块怀表上的刻字,一模一样。
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人灌进了一整桶冰水。
这不是巧合。
从来都不是。
我猛地合上表壳,把手背到身后,不让任何人看见。可心跳已经失控,太阳穴突突直跳。
“怎么了?”林晚秋察觉不对。
“没事。”我摇头,“继续前进。”
赵培生还在笑,鱼缸举得更高:“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柯谨临死前写的最后一个字,是你名字的拼音首字母。他不是在求救,是在认人。”
“闭嘴。”我咬牙。
“你不信?”他把鱼缸转向我,“要不要试试?你说一句‘我要救柯谨’,如果真心实意,鱼就不会变色。”
我没动。
魏九却突然上前一步,挡在我前面。
“别浪费时间了。”他说,“你的鱼不会说话,但我会。”
他右眼蓝光暴涨,瞬间锁定鱼缸内部结构。数据流飞速滚动,下一秒,他冷笑:“微型电极嵌在玻璃夹层,信号源来自你裤兜里的遥控器。你连基本伪装都不做全?”
赵培生脸上的笑终于淡了。
他慢慢放下鱼缸:“有意思。看来系统漏算了你这个变量。”
“系统漏算的多了。”我绕过魏九,朝裂缝走去,“比如它没告诉我,柯谨的怀表为什么会和我的表刻着同一年份。”
林晚秋跟上来:“也许答案就在下面。”
我们三人并肩穿过裂缝,水泥碎屑不断掉落。通道越来越窄,空气也越来越冷。尽头是一扇铁门,锈迹斑斑,门缝底下渗出暗红色液体,缓缓流向低洼处。
魏九伸手探了探:“有生命信号,微弱,但持续。”
我推开门。
蓄水池上方,柯谨被铁链吊着,双臂张开,像一幅被钉在墙上的画。他脸色惨白,嘴唇发紫,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头顶管道滴水,一滴一滴落在他脚边,汇成一小滩血水混合物。
“他还活着。”林晚秋靠近几步,声音压得很低,“我能感觉到他的脉搏,很慢,但没断。”
我抬头看铁链,连接处固定在天花板的金属架上。没有机关,没有按钮,只有一根粗铁链垂下来,挂着他的身体。
“程砚想让我们看见他。”我说,“这不是藏匿,是展示。”
赵培生站在门口没进来,抱着鱼缸,像在欣赏一场演出。
“你知道他为什么叫‘幽灵档案’吗?”他忽然问。
没人答。
“因为柯谨根本不在人事编制里。”他笑了一下,“图书管理员名单查不到他,入职记录是空白的。但他每天准时来上班,擦书,整理卡片,甚至帮学生找资料。没人问他从哪来,也没人发现他三十年没变老。”
我盯着柯谨的脸。
确实,看不出年纪。皱纹不多,皮肤干涩但不松弛,像是被时间遗忘的人。
“他是系统残留数据的人格化。”我说,“初代删除日志的钥匙持有者。”
“答对一半。”赵培生点头,“他还保管着你母亲的最后一份病历。”
我心头一震。
母亲……医院监控截图……十八岁生日收到的匿名信……
所有碎片突然朝着一个方向倾斜。
就在这时,柯谨的手指动了一下。
极其轻微,像是抽筋。但我和林晚秋同时注意到了。
她立刻翻开笔记本,彼岸花图案边缘的墨迹正在缓慢延展,形成新的符号。她低声念出来,音节古怪,像是某种加密语言。
赵培生脸色变了。
鱼缸里的金鱼突然剧烈摆尾,鳞片由蓝转黑,一口咬掉了自己的尾鳍。
“你在干扰共振频率!”他怒吼。
魏九趁机冲到柯谨下方,右眼全力扫描铁链接口,“锁死了,需要密码或者物理切断!”
我正要掏工具,左手腕突然剧痛。
电子表彻底黑屏。
系统提示弹出,红字闪烁:
【协议错误!能力禁用!】
紧接着,通风管里再次传来程砚的声音,平静得不像人类:
“因果律匕首,第一击——抹除‘逻辑锚点’使用权。”
我僵在原地。
能力没了。
不是失效,是被强行剥离。
就像有人拿走你习惯了二十年的右手。
魏九立刻转身,站到我身前。林晚秋也靠过来,三人背靠背,面对门口的赵培生。
“现在怎么办?”她问。
我看着柯谨垂下的脸,看着他怀表在冷风中轻轻旋转,表盖微开,露出里面那一小撮胎发。
和我床底铁箱里的照片,一模一样。
我抬起手,遮住电子表,声音压到最低:
“别慌。系统能关,人不能停。”
赵培生站在门外,鱼缸里的金鱼已经黑得发亮,整条鱼都在颤抖。
他抬起右手,指向我:
“你知道吗?你第一次走进警校那天,柯谨就在档案室写了四个字。”
“什么?”
他笑了。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