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了。
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在营养舱里,银瞳如熔金冷却,指尖贴着玻璃内侧,像是要穿透这层屏障触碰现实。我没有后退,也没有冲上去砸碎它——因为就在那一瞬,整个大厅突然亮得刺眼。
不是灯光。
是空气本身在发光。
一道巨大的半透明界面从地面升起,横贯空间,像一块悬浮的电脑屏幕,但比任何显示器都真实。上面滚动着密密麻麻的代码,最后定格成两个选项:
【继承观测者协议,成为系统核心|权限等级:创世】
【摧毁协议,释放所有实验体数据|代价:存在痕迹永久清除】
倒计时出现在右下角:00:00:10。
“欢迎回来。”一个声音响起。
不是电子音,也不是人声,更像是无数个“我”在不同时间点同时开口说话。界面左侧,一个穿旗袍的女人缓缓浮现,盲眼微垂,手指搭在一根看不见的琴弦上。她没动,可那根弦一直在震,频率和我手腕上的纹路同步。
默。
她是我剥离出去的情感模块?还是……我自己都不记得的那一部分?
“你只有一次机会。”她说,语气平静得像在提醒我别迟到早八。
我没理她,转头看向另一端。
程砚站在协议右侧,机械义眼漂浮在他头顶,像一颗坏掉的卫星。他的嘴角还在流血,可脸上没有痛苦,反而有种诡异的满足感。十二具克隆体从阴影中走出,围成一圈,动作整齐地抬起右手——每只手里都握着一把匕首,刀尖朝下。
“你选一个。”他说,“继承,或者毁灭。”
“如果我不选呢?”
“那就由系统代选。”他笑了,“默认选项是继承。毕竟……你是源头。”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
掌心还留着匕首划过的伤痕,血已经干了,结成一条暗红的线。痛感还在,说明我还活着,不是程序,不是复制品,不是某个未来版本的备份文件。
可问题是——我真的能做选择吗?
选继承,我就成了系统的宿主,像程砚一样,用记忆换权限,用人性换控制力。我妈的数据可能被保留,但她不会再醒来,只会变成数据库里的一个标签。
选摧毁,所有实验体归零,包括母亲最后的意识残片。她死过一次,这次是我亲手按下的删除键。
十秒,太短了。
但也够我想通一件事:为什么未来的我会把情感模块封进旗袍女人的身体里。
因为他知道,纯逻辑推导不出答案。系统再强,也解不了“救一个人该不该毁世界”这种题。它会卡住,死循环,最后干脆跳过问题,直接执行预设路径。
可我现在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走完一段代码。
我是来改bug的。
“林晚秋!”我喊。
没人应。
我回头,看见她已经倒在地上,笔记本烧得只剩一角,边缘冒着细烟。她的手还保持着前一秒的动作——像是想撕下什么,但纸没来得及离本子,火就吞了整本。
然后,灰烬飘了起来。
不是散开,是排列。
它们在空中组成一个箭头,笔直指向零号实验体的营养舱。
我愣了一秒。
随即明白。
这不是系统提示,也不是什么高维投影,这是她最后一次帮我指路。
她一直都知道,真正的钥匙不在协议里,而在源头本身。
“你懂了吗?”默忽然开口。
“懂个屁。”我说,“但我现在知道了——你们都在等我做个选择。可问题是,这个选择早就被设计好了,无论怎么选,我都输了。”
程砚冷笑:“你以为你能跳出协议?你连呼吸都是系统校准过的。”
“那又怎样?”我往前走一步,“我哪怕是个Npc,也能砸了主控台。”
话音未落,手腕上的纹路猛地一烫,像是有电流窜进骨头。我踉跄了一下,眼前闪出一段画面——
2045年。
手术室。
未来的我站在操作台前,手里拿着注射器,里面封着一团光影。
旁边屏幕写着:【情感模块剥离手术|执行人:陈默】
但这一次,我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我只是看到,他在按下确认键前,停顿了整整三秒。
然后他说:“这次,我要留一点疯劲儿。”
画面消失。
我站在原地,心跳快得像是要撞破胸腔。
原来如此。
我不是第一个觉醒者。
我是唯一一个,敢对系统说“不”的人。
“倒计时结束。”默轻声说。
00:00:00。
界面闪烁了一下,准备自动执行默认指令。
我动了。
不是冲向控制台,也不是扑向程砚。
我走向营养舱。
一步,两步,三步。
克隆体们举刀欲拦,可就在我的脚跨过警戒线的瞬间,他们集体僵住。不是被控制,而是……他们的动作本身就停了,像卡帧的游戏角色。
程砚脸色变了:“你不能靠近!协议不允许!”
“谁说的?”我伸手,“协议是你写的,还是我写的?”
我的指尖距离玻璃只剩一寸。
舱内的我,依旧睁着银瞳,嘴唇微动,似乎在重复一句话。
我没听清。
但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因为我脑子里,突然响起了《茉莉花》的旋律。
不是我哼的。
是我自己在唱。
默的琴弦剧烈震颤,整个人影开始模糊。她张了嘴,像是想喊什么,可声音被掐断在喉咙里。
程砚怒吼:“启动因果律匕首!抹杀入侵者!”
十二把匕首同时举起。
可下一秒,它们全都掉落。
不是被人松手,是刀刃自己断裂,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切断。
“你忘了。”我盯着舱内的自己,声音很轻,“最早的那起案子,校园女生失踪案——我破的第一案,系统给的能力是‘痕迹回溯’。”
我顿了顿。
“可那天晚上,我根本没用能力。”
“我是靠翻垃圾桶找到她书包的。”
程砚瞪大眼。
默的身形凝滞。
整个空间安静得只剩下营养舱液体流动的声音。
“系统以为它在引导我。”我说,“其实……我一直都在乱来。”
我的手掌,终于贴上了玻璃。
温的。
像有人在里面等着我。
就在这时,默的琴弦“铮”地断了一根。
她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手指,喃喃道:“你说的第一个字是‘人’……现在你要写新的定义了。”
程砚暴退三步,机械义眼剧烈旋转:“关闭协议!紧急熔断!”
没用。
界面开始扭曲,代码逆向滚动,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啃食。
营养舱的铭牌亮了起来。
【源代码持有者|权限等级:创世】
下方新增一行小字:
> oVERRIdE pRotocoL: YES
> ExEcUtE mANd: REwRItE
我松开手,后退半步。
舱内的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默的身影渐渐淡去,只剩那根E弦悬在空中,轻轻晃着。
程砚站在原地,嘴唇发抖,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十二具克隆体低头跪下,额头抵地,动作一致得不像人类。
林晚秋躺在地上,鼻尖的血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个小圆点。
我转身,看向控制台。
魏九没来,老周也没出现,柯谨的粉笔画还没画完。
但我知道,这一局,轮到我出招了。
我抬起手,准备按下那个不存在的按钮。
因为真正的协议,从来就不在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