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她,那笑容像卡顿的视频画面,停在脸上太久没变。
她说:“你以为问题是‘谁是真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走廊尽头传来钟声。不是警校教学楼的电铃,也不是宿舍楼的老式挂钟。这声音低沉、缓慢,像是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的。
我猛地回头。
林晚秋没动,柯谨也没出现。只有风穿过空荡的走廊,吹动了教室门上一块松动的铁皮,发出“咔哒、咔哒”的响。
可那钟声还在继续。
一下,两下,七下。
七点钟。
程砚办公室的灯亮了。
我知道那间屋子。三楼最东头,挂着“克己复礼”四个字。他每天六点到,八点走,雷打不动。可现在是凌晨两点,灯不该亮。
但我还是转身往外走。
林晚秋没拦我,也没跟上来。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指尖,仿佛那里写着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
我沿着楼梯往上,脚步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空洞的回响。越靠近三楼,空气越闷,像是进了桑拿房。汗顺着额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
办公室门虚掩着。
我推门进去。
屋里没有书桌,没有档案柜,也没有那幅写了字的书法。整个空间变成一个巨大的圆形房间,墙壁是暗红色的,像烧过的砖窑内壁。地面中央是一团火焰,颜色不断变化,时而橙红,时而幽蓝。
记忆碎片在火光中飘浮。
我看见自己跪在手术台边,手里握着刀。母亲躺在台上,胸口敞开。我没有哭,反而在笑。
另一块碎片里,林晚秋站在我对面,把一枚铜钥匙插进自己的喉咙。血顺着锁骨流下来,滴在地板上,形成一串数字:419。
还有柯谨,他站在钟楼下,把怀表放进熔炉,然后对我说:“你早该死在第一章。”
这些画面太真实,每一帧都带着温度和气味。但我记得怎么分辨真假。
我咬破舌尖。
痛感传来,眼前的幻象晃了一下,但没消失。
说明它们不是假的。
而是我的记忆——只是我没经历过。
火焰突然爆燃,一个人影从火中走出。
程砚。
他背对着我,中山装袖口磨得起毛。他抬起手,摘下右眼的机械义眼,扔进火里。
火光猛地一跳,变成了深蓝色。
“每次用因果律匕首,我就少一段记忆。”他说,“十年前,我不记得自己吃过早饭。五年前,我不记得母亲长什么样。现在……我不记得为什么开始做这件事。”
他转过身。
左眼是正常的,右眼只剩一个黑洞。可那黑洞里,有光在流动。
“你恨我剖开你母亲?”他问。
我没说话。
“那你看看这个。”
他抬手一挥,火焰中浮现出一段新画面。
实验室。白色灯光。年轻的程砚穿着白大褂,抱着一个婴儿。他低头看记录本,写下一行字:“第七变量稳定期突破,双生容器激活成功。”
婴儿扭动着,发出微弱的哭声。
镜头拉近,我看到婴儿脖子上有胎记——和我一模一样。
“那是我?”我问。
“是你。”他说,“也是我。”
我皱眉。
“我不是你儿子?”
“你是。”他说,“但我是第一个你。”
我脑子嗡了一声。
“什么意思?”
“清源计划不是为了造系统。”他说,“是为了造人。能承受逻辑孢子的人。试了146次,失败。第147次,他们用了我的基因做基底,把你生出来。可系统不稳定,必须有人留在实验体外,维持运行。”
“所以你是……备份?”
“不。”他摇头,“我是原型。你是成品。”
火焰又变了。
这次的画面更久远。
程砚站在手术台前,手里拿着刀。母亲躺在台上,已经没了呼吸。他切开她的子宫,取出一个胚胎,放进培养舱。
然后他抱起另一个婴儿——和刚才那个长得一模一样。
“两个?”我问。
“双生容器。”他说,“只能活一个。”
我忽然明白林晚秋说的“容器”是什么意思。
我也明白了为什么系统总让我破案,却从不告诉我真相。
因为它要筛选出唯一能走到最后的那个“我”。
而程砚,一直在清除所有可能干扰结果的变量——包括他自己。
“那你为什么还活着?”我问。
“因为我还没完成任务。”他说,“最后一个变量,是你。”
话音刚落,空中响起琴声。
一根弦在震动。
旗袍女人从火焰中浮现,只剩一根E弦缠在她指尖。她的眼睛是盲的,脸却朝向我。
“默。”我叫她。
她没回应。
她看向程砚,轻声说:“你篡改了协议。”
程砚笑了。
“我知道后果。”他说,“我会被抹除。但至少,让他知道真相。”
“默”抬起手,E弦如蛇般飞出,绕过程砚的脖子,开始收紧。
他没反抗。
我冲上去,伸手抓住那根弦。
弦很细,割进掌心,立刻出血。
血滴进火焰。
火光凝固了。
整团火焰变成透明晶体,里面封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程砚年轻得多,抱着两个婴儿。背景是实验室,墙上挂着日历,日期是1907年4月7日。
背后写着一行小字:双生容器,唯活其一。
我喘着气,手还在流血。
“你们……都是我?”
“我们都是。”程砚的声音变得很轻,“只是你走到了最后。”
“默”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
“你还记得……第一个字吗?”
我愣住。
什么第一个字?
我努力回想。
小时候的事一片空白。警校之前的日子,像被人用橡皮擦抹过。可就在某个深夜,我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月亮,有个声音教我写字。
很慢,一笔一划。
写的是——
“人”。
我张嘴想说,可就在这时,程砚开口了。
“别回答。”
我抬头。
他看着我,眼里不再是冷漠或疯狂,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东西。
像遗憾,又像解脱。
“如果你还记得那个字,”他说,“那就证明你还不是完全的‘系统产物’。”
“默”的E弦还在他脖子上,但我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在减弱。
“你要死了?”我问。
“早就死了。”他说,“我只是……延迟注销的残片。”
火焰晶体开始出现裂纹。
照片在里面微微颤动。
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程砚是初代实验体,如果他是我的原型……
那他有没有权利选择不被清除?
我用力握住E弦,不让它再收紧。
“我不让你走。”我说。
“你留不住我。”他说。
“那我就一起进去。”
我松开手,任由自己向前倒去。
身体穿过火焰晶体的表面,像穿过一层水膜。
里面很安静。
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本打开的笔记本。
纸页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标着编号。
001,002,003……一直到419。
最后一个名字是:陈默。
编号:420。
状态栏写着两个字:**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