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二年十月初三,夔州府衙内,张慧正在指挥下人收拾东西。院子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有办公用品、衣物被褥,还有军医所的药材和医疗器械。小彦宸被奶娘抱着,好奇地看着忙碌的人群,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夫人,汤姆森先生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带来的设备都装在了三条大船上,由刘统领亲自护送,今天中午就能出发,经重庆转道成都。”小红走进来禀报,手里拿着一份清单,“这是汤姆森先生的货物清单,有蒸汽机三台,德莱塞针发枪生产线一条,还有一些工业书籍。”
张慧接过清单看了看,点了点头:“告诉刘统领,一定要保护好这些设备和人员,路上小心,尤其是过三峡的时候,水流湍急,容易出危险,让水军多派几艘战船护送。另外,告诉汤姆森先生,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咱们一定尽力满足。”
“是,夫人。”小红应道,“对了,胡参政那边来报,选派成都的官员和家属都已经收拾好了,粮食、药材、军械也都装车了,就等夫人下令,随时可以启程。”
张慧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那就定在十月初五启程吧,现在天气正好,路上不会太辛苦。让胡参政安排好队伍,文官和家属走陆路,由陈旅帅带领两千兵马护送;军械和粮草走水路,和汤姆森先生的船队一起,这样更安全。”
“夫人考虑得真周到。”小红笑着说道,“陈旅帅已经安排好了,沿途的州县都已经打过招呼,会派人接应,不会出什么问题。”
张慧笑了笑,走到奶娘身边,接过小彦宸,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的宝贝儿子,咱们要去成都了,去见你爹爹。”
小彦宸伸出小手,抓住张慧的头发,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逗得张慧哈哈大笑。自从余盛拿下成都的消息传来,张慧就一直很激动。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一个普通的现代女性,竟然会跟着丈夫来到晚清,打下这么大的基业。现在,他们要去成都,那个四川的首府,未来的大都督府所在地,她的人生,已经彻底改变了。
正在这时,李信走了进来,身上的黑袍已经换成了安庆军的军服:“义母,外监局收到消息,北京那边下旨办团练了,任命罗绕典为团练大臣,各地都在招募乡勇。”
“办团练?”张慧的眉头皱了起来,“看来清廷是真的急了,想要靠地方武装来围剿咱们和太平军。你让外监局多留意各地团练的动向,尤其是湖南、湖北、陕西这些靠近四川的省份,一旦有异动,立刻上报。”
“义母放心,孩儿已经下了指令。”李信躬身道,“另外,朱波那边有消息了,大都督封他为水师副统领,赏银千两,让他投降后水师混编,朱波已经同意了,周虎旅帅已经拿下泸州,现在正在安排防务。”
“太好了!”张慧喜出望外,“朱波投降,咱们的水师就有了根基,以后守长江就有保障了。你让外监局给周旅帅传信,让他派水师接应刘统领的船队,护送汤姆森等人和船上的设备安全到达成都,中途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孩儿这就去办。”李信应道,转身离开了。
张慧抱着小彦宸,走到院子里,看着忙碌的人群,心里充满了期待。成都,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将会是他们新的起点。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清廷的反扑、太平军的动向、内部的治理,还有工业的起步,一大堆事等着他们去做,但她相信,只要她和余盛同心同德,和麾下的将士们一起努力,就一定能克服困难,实现余盛的梦想。
同一时刻,成都大都督府内,余盛正对着一幅四川舆图沉思,案头的军报堆得老高。拿下成都已逾月余,军务肃清之余,最棘手的便是降兵降将与前清文官的处置事宜,此事如鲠在喉,若处置不当,极易引发后院起火。
成都将军崇实的投降,至今仍让余盛觉得颇具玩味。当日安庆军兵临城下,城防已破大半,满城作为旗人聚居之地,本是顽抗的最后堡垒,却不料崇实竟在深夜派亲信送出降书,次日清晨便亲自打开满城大门,率麾下一千满洲兵列队出降,连兵器都未曾损毁一件。这般识时务,倒让余盛省去了不少攻城之力。
对于崇实,余盛早已暗中观察多日。此人出身宗室,久居成都将军之位,深谙官场之道,更懂趋利避害。城破之际,他既未像其他旗官那般殉节,也未顽抗到底,而是选择了最能保全自身利益的投降之路,足见其骨子里的自私与精明。余盛深知,这类人无甚忠君之心,只重眼前得失,看似恭顺,实则暗藏机锋,若处置不当,必成隐患,但若用得好了,也能成为一把锋利的刀。
“大都督,崇实及其家眷已按您的吩咐,软禁于将军府内,府外由亲兵看守,只许进不许出,其家产亦已清点登记,未曾动分毫。”军务司主事躬身禀报,递上一份清单。
余盛接过清单草草一阅,随手置于案上,沉声道:“不必没收他的家产,也不必苛待其家人,每日供应照旧。但看管必须严密,不许他与外界有任何接触,更不许他私下联络旧部。”
“属下明白。”
待主事退下,余盛走到窗边,望着满城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崇实这把刀,弃之可惜,不如废物利用。满洲兵入关以来,便以武力震慑天下,打折了汉人士绅的脊梁骨,如今这些八旗兵虽早已不复当年之勇,但嗜杀残暴的名声依旧在外,用来对付那些冥顽不灵的地主士绅,再合适不过。
他心中已有定计:先将崇实晾上一个月,磨磨他的锐气,也让他看清如今的局势,明白自己早已没有退路。待时机成熟,便将他麾下那一千满洲兵整编为一支特别行动队,不纳入常规军序列,专门负责清剿那些抵制新政、隐瞒田产、暗中作乱的顽固士绅。崇实便可做他的白手套,替他处理这些见不得光的脏活累活。
至于这支队伍会不会太过跋扈?余盛早已想好后手。八旗兵的名声本就不好,若他们行事太过火,引发民愤,届时只需找几个为首之人问斩,既能平息民愤,又能敲打崇实,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掌控者。这般一举两得,正好将这股残余势力彻底盘活,为己所用。
相较于崇实这般只懂趋利避害的“聪明人”,余盛心中其实更看重建昌镇总兵胡中和。那是个实打实有能力的武将,夔州之战时,胡中和率部顽强抵抗,即便兵败被俘,初始也是嘴硬得很,宁死不肯臣服,颇有几分武将风骨。
余盛惜才,并未对他动刑,反而亲自前往牢房见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既有“不降便诛其全族”的威逼,也有“委以重任、共图大业”的利诱。几番交锋下来,胡中和终究还是低下了头,选择臣服。但余盛并未立刻重用他,一来是忌惮其旧部根基,二来也需考察其真心。
他并未给胡中和安排任何职务,只是派了两名亲信随行,带他走遍安庆军已经平定的州县,尤其是乡村之地,让他亲眼看看安庆军推行的新政,看看减赋税、兴水利之后百姓的生计变化,看看新式军队的纪律与战力。如今,胡中和正随着张慧的陆路队伍一同赶往成都,这段时日的见闻,想必已让他对安庆军有了全新的认知。
“胡中和此人,可用但需慎之。”余盛喃喃自语,指尖敲击着案桌,“等他到了成都,先安排个参军之职,隶属枢密院,让他参与日常军务的参谋,观察其言行举止。若他真心融入,摒弃前清旧念,再逐步委以重任;若他仍心存异心,也能及时掌控,断不给他反噬的机会。”
思绪流转间,案头一份关于剪辫事宜的禀报映入眼帘,让余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攻克成都后,他便下了第一道革新令:全军剪辫。在他看来,那根拖在脑后的辫子,不仅累赘,更是清廷奴役汉人的象征,想要革新,必先革除这等陋习。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军中竟出现了不小的骚乱。不少士兵自幼便留辫,对剪辫极为抵触,甚至有几名老兵,声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毁”,公然违抗军令。余盛大怒,他立刻晓令全军:剪辫乃是军令,军令如山,不容置疑,当即下令将为首的三名老兵军法处置,枭首示众,又命亲兵强制为所有士兵剪辫,敢有反抗者,一律按军规严惩。
铁血手段之下,军中的抵制很快被压制下去。如今守卫成都的安庆军将士,尽数剃成了光头,虽略显滑稽,但军容反而更显肃整。余盛已下令,日后头发长出,也只能留寸头,彻底与旧制割裂。
军中之事尚可凭借军令强行推行,民间的抵触却让他颇为头疼。消息传开后,成都城内及周边州县的地主士绅、乡儒老学究们炸开了锅,纷纷指责余盛“违背祖制”“大逆不道”,不少人公然拒绝剪辫,甚至串联起来,在各地张贴匿名告示,煽动百姓抵制。
“踏马的,留个猪尾巴似的辫子,倒还真当成什么宝贝了!”余盛一拳砸在案上,心中怒火中烧。他何尝不想立刻在全川推行剪辫令,将这陋习彻底根除,但他也清楚,如今四川刚定,各地残余势力仍在蛰伏,民心尚未完全归附,此时强行推行,极易引发大规模叛乱,得不偿失。
“罢了,暂且忍耐一时。”余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火气,暗自盘算,“先在安庆军内部严格执行,让士兵们成为表率。待各地叛乱肃清,新政推行稳固,民心所向之时,再在全川强制推行剪辫令。”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若是到了那时,还有人不识趣,冥顽不灵,那就让崇实带着他的特别行动队去教教他们,什么叫做‘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