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贡院高墙下的红榜刚一贴稳,千余名士子便如潮水般涌上前。有人踮脚抻颈,指尖在榜单上逐字摩挲;有人挤在后排,急得连声询问前排同乡;欢呼、叹息、自语声缠在一起,搅得空气都发烫。
杨锐被裹挟在人群里,手心沁着汗,心跳得像敲鼓。他不敢从顶端往下看,只盯着榜单末尾,一行行往上挪。当“一甲第七名:杨锐(绵州)”这行字撞进眼里时,他脑子“嗡”的一声,眼眶骤热,周遭的喧闹忽然就远了。他定了定神,再往上扫,“第一名:何崇政(资州)”“第五名:王兆僖(重庆)”——两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
“中了!我们都中了!”王兆僖挤过来时,袍角都被扯歪了,他一把攥住杨锐和何崇政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金丝眼镜滑到了鼻尖,也顾不上扶。何崇政素来沉稳,此刻嘴角也抿出一丝笑意,不是狂喜,倒带着几分释然,他重重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声音压得实:“季常、叔达,科举只是第一步,殿试才见真章,往后能不能做事,全看这一遭。”杨锐点点头,胸口的激动慢慢沉下去,化成了沉甸甸的念想——总算能为蜀地做点实事了。
十天后,大都督府正堂鸦雀无声。余盛身着藏青蟒袍端坐主位,两侧政事堂官员、军中将领与蜀中耆老分坐,神色肃然。三百新科进士按名次列队而入,垂手而立,连呼吸都放轻了。
余盛的目光扫过这些年轻面孔,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今日殿试,不考经义,只问实务。四川初定,百废待兴,诸位皆是蜀地俊才,直言如何让百姓安居,重现天府气象便可。”
何崇政第一个出列,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却不张扬:“禀大都督,学生以为,当先‘通路’再‘清吏’。蜀道难,物产运不出去,商旅进不来,民生难兴。可效仿古人修栈道、疏河道,但需以工代赈,既修了路,又能让百姓得些口粮。至于吏治,良策需廉吏推行,恳请设独立监察院,选派刚正之人巡查州县,许其风闻奏事、即劾贪墨,方能让减租减息的政令真正落到实处。”
余盛微微颔首,示意下一位。杨锐上前一步,语速平稳,把“士绅协治”和“通商惠工”说得具体:“甄别开明士绅,需看其是否愿减租、是否肯捐粮助赈,而非只看门第;新币铸造,成色需刻在币面,旧币回收按成色折算,避免百姓吃亏。”
王兆僖随后出列,依旧盯着“仓储”与“教化”:“义仓本金可向富户劝捐,官府出文立据,丰年加息奉还;乡学教师需从落第士子中选拔,既懂文墨,又熟悉乡土,百姓也信服。”
其余进士陆续发言,有说兴修都江堰支渠的,有提清查隐田均赋税的,有建议从湖广引种高产稻种的,各有各的见地。余盛听得仔细,遇到关键处便追问两句:“修金牛道需多少民力?如何避免官吏克扣工粮?”“清查隐田,若遇大族抵制该如何处置?”问得进士们不得不细想对策,也让他心中对这些人的本事有了数。
三日后,任命下达。徐鸿福站在正堂中央,朗声宣读:“擢一甲第一名何崇政为状元,一甲第七名杨锐为榜眼,一甲第五名王兆僖为探花!”
众进士屏息静听。
“授三人政事堂参事,即日入职熟悉政务。一月后,何崇政补川西茂州知县,杨锐补绵州知县,王兆僖补重庆巴县知县!”
“其余进士,皆授风宪巡视员,秩同正七品,两两一组分赴各府县,巡察民情吏治,为期三月。期满凭巡察报告与考核结果,量才授官!”
“学生领命!”三百人齐声应诺,声音整齐划一,透着初生牛犊的锐气。
与此同时,成都城外演武场,武进士科考正到高潮。战鼓隆隆,旌旗猎猎,拳脚相搏的闷响、兵器碰撞的锐响此起彼伏。赵虎赤着臂膀,一套军中长拳打得虎虎生风,每一拳都带着战场拼杀的狠劲——他是李宁部下,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武艺都是实战练出来的。随后他提枪上场,招式简洁,直刺、横扫、格挡,招招致命,看得台下士兵齐声喝彩。
林大是江湖武师,剑法轻灵,身形辗转间,剑尖点点寒光,引得围观士子连声叫好。王勇则站在箭靶前,双手拉开硬弓,“嗖嗖”几声,箭箭正中靶心,连射十箭无一虚发,场边叫好声震耳欲聋。
余盛坐在观礼台上,看得频频点头。最终,赵虎因武艺扎实且有军功在身,被点为武状元;王勇弓术超群,为榜眼;林大剑法精妙,为探花。
余盛起身走到台前,看着五十名新科武进士,声音洪亮:“尔等皆是川中好儿郎!今日授尔等武进士出身,全部编入军中,从伍长、队正做起!好好练兵,守好蜀地,将来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谨遵大都督令!万胜!万胜!万胜!”武进士们与观礼士兵齐声高呼,声浪直冲云霄。
新的血液注入蜀地,文臣将赴州县理政,武将将入军营练兵,而川中各军镇的整编也近尾声。
川西涪江畔,军营沿江水铺开,营垒整齐,烽燧相望。李宁站在高台上,看着麾下将士操练——队列整齐,呐喊声震天,与数月前已大不相同。他思绪飘回赴任前夜,大都督府书房的烛火明明灭灭,余盛身着常服,给他倒了杯热茶:“子恒,川西防务关乎全局,全靠你了。”
李宁双手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语气斩钉截铁:“大都督放心,末将定死守涪江,清军若敢来犯,定叫他们有来无回!”他是行伍出身,说话直来直去,眼中满是决绝。
余盛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胳膊:“你我兄弟,不必如此拘谨。今日找你,除了防务,还有件私事。”见李宁脸色一紧,像是怕有什么差池,余盛忍不住打趣:“听闻你近来常往府里跑,和小红姑娘走得颇近?”
李宁脸一红,放下茶杯,躬身抱拳道:“大都督明察,末将确实爱慕小红姑娘。她聪慧能干,性情坚韧,是难得的好女子。末将粗鄙无文,却愿真心待她,求娶她为妻。”
“好!”余盛朗声大笑,“小红那丫头,夫人也常夸她懂事。你安心去前线,等军队整编完毕,防务稳固,便回成都来,我亲自为你操办婚礼,风风光光让你娶亲!”
李宁眼中闪过狂喜,正要谢恩,又听余盛说道:“夫人身边还有不少适龄姑娘,有侍女、有军医所的护士,也有投奔而来的良家女子,她们都愿意嫁给军中将士。我给你、大力、王震一个任务,从军中挑选军功卓着、职务不低于营官的未婚将官,让他们过年前回成都,我要给他们办场相亲大会,年前一同办军婚。防务暂且交给副手,也让他们多历练历练。”
李宁心中一暖,高声应道:“末将领命!多谢大都督体恤将士!”军中将士常年征战,大多孑然一身,大都督此举,比任何赏赐都让人暖心。
腊月中旬,李宁、牛大力、王震陆续带着麾下军官赶到成都。相亲大会设在大都督府西侧校场,张灯结彩,倒有了几分年味。三四十名姑娘身着各色衣裙,有的站在一旁,手绞着衣角,面带羞涩;有的三五成群,低声说着话,眼角却忍不住往将官们那边瞟。张慧带着几位女眷,柔声安抚:“姑娘们莫怕,这些将官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品行都是经过查验的,待人都实诚。”
余盛走上高台,看着台下整齐列队的将官和面带红晕的姑娘们,声音诚恳:“乱世之中,大家都不容易,不少人没了家人,孤苦无依。姑娘们,这些将官个个军功在身,往后定会好好待你们;将士们,这些姑娘都是好人家的女儿,娶了她们,便有了家。”
这场相亲大会没有繁文缛节,全凭真心。将士们大多不善言辞,有的只会红着脸傻笑,有的笨拙地问着姑娘的籍贯、喜好;姑娘们也渐渐放开了心防,有问将士们战场经历的,有说自己擅长家务、医术的。当日便有四十八对男女互有情意,定下了婚约。
腊月二十五,成都军营内鼓乐喧天。四十八对新人身着大红喜服,整齐站在营中广场上。李宁身着崭新军服,胸前系着大红花,身旁的小红凤冠霞帔,眉眼间满是羞涩与喜悦;水师营官周涛拉着新娘的手,嘴角一直合不拢,眼眶却有些发红——他征战多年,总算有了自己的家。
余盛身着蟒袍立于高台之上,身后是政事堂官员与军中将领。他看着台下新人,声音洪亮而庄重:“今日是安庆军的大喜日子!四十八对新人结为夫妻,我以大都督之名,祝你们新婚快乐,白头偕老!”
台下掌声雷动。余盛抬手示意安静,继续说道:“为让各位新人无后顾之忧,我已下令,在成都城内为每一对新人分配一套房产,作为婚房,往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将官们顿时激动起来,纷纷躬身道谢。
“另外,我在此宣布!”余盛的声音带着力量,“往后,军中将士凡军功卓着、职务不低于营官者,若尚未婚配,大都督府都会为你们留意,酌情解决终身大事!你们在外抛头颅、洒热血,我这个大都督,定要帮你们解决后顾之忧!”
“大都督万胜!万胜!万胜!”将官们齐声高呼,声音震彻云霄,眼中满是感激与忠诚。
婚礼仪式简洁而隆重,在全军将士的见证下,新人两两相对,拜天地、拜高堂——有父母长辈的便拜父母,没有亲人的便拜余盛和张慧,再行夫妻对拜。鼓乐声、欢呼声、祝福声交织在一起,驱散了冬日的寒意,也让这片初定的土地,多了几分烟火气与安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