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二年,十一月十五日,天未破晓,绵州城外的雾气如牛乳般浓稠,将连绵的营垒晕染成模糊的剪影。涪江顺着龙门山脉的余脉蜿蜒东去,江水裹挟着寒意,与营地升起的炊烟交织在一起,凝成薄薄的霜花,落在士兵的盔檐上,泛着清冷的光。此地自古便是“山形如斗,襟带三江”的兵家要地,控制着成都的北部屏障,此刻中军大帐内已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李宁一身崭新的墨绿色将官服,肩章上的二星徽记在灯火下熠熠生辉,腰间佩刀的刀柄缠满暗红丝线,那是历经沙场的印记。他端坐于主位,下方两侧依次坐着麾下的旅帅、团指挥使与营官,众人皆身着同款墨绿色军装,肩章上的星徽与条纹各有不同,整齐排列,熠熠闪耀。案上摊着大都督府下发的整编文书与兵力分布图,墨迹尚新。
“大都督府的整编令已下,诸位都仔细看过了?”李宁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稳有力,“精锐者入野战师,专攻防线驻守与机动作战;其余精壮编入守备师,负责地方治安与后勤保障,三日内必须完成编队,第七日卯时准时开拔,野战师开赴川西防线青川一带,扼守蜀道要冲,守备师分驻周边州县,不得有误!”
一名旅帅起身拱手,墨绿色军装的衣料随着动作挺直:“统制放心,标下所部将士皆已摩拳擦掌,只是火器补给尚缺,恐影响战力。”
李宁抬手示意他落座,指尖轻叩桌案:“此事我已知晓,兵工坊新造的燧发枪优先配给野战师,后勤处已协调,今日午后便会押送一批到营,各营官届时亲自清点领取。军装、粮草按名册足额发放,务必让弟兄们吃饱穿暖。”
众将领齐声应诺,声音震得帐顶尘土簌簌。李宁挥了挥手:“即刻回营,按计划整编,领取物资后加紧操练,若有违抗军令者,军法处置!”将领们起身行礼,墨绿色的军装队列整齐退出大帐,靴底踏在冻土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号令一下,营地顿时陷入忙碌之中。领取军装的队伍排成长蛇,延伸至营门之外。新军装是墨绿色粗布缝制,领口和袖口缝着细密的布条,耐磨且便于活动,与清军的号服截然不同。一名满脸稚气的新兵接过军装,粗糙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布料,眼神里满是稀罕,他身旁的老兵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军衣可比清军那破烂号服强多了,跟着大都督,有奔头!”
领取武器的帐篷前,士兵们正小心翼翼地检查燧发枪。这种武器比清军普遍装备的火绳枪先进不少,无需点火绳,扳机一扣便能击发,射速和精度都大幅提升。李宁走下土台,沿着队伍缓缓巡视,目光落在一名正在给新枪上油的老兵身上。老兵约莫四十岁,脸上刻满风霜,左手虎口处有一道深深的疤痕,那是常年握枪留下的印记。
“老陈,这枪用着顺手?”李宁停下脚步,声音温和了几分。
老陈抬头见是主将,连忙放下油壶行礼,黝黑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回将军,顺手得很,这燧发枪就是好用!不像火绳枪,又沉又慢,雨天还点不着火,多少次差点栽在这上面。”他摩挲着枪身,语气里满是爱惜,“就是咱这火炮太少,才二十来门劈山炮,真要是遇上清军的炮队,怕是有点吃力。”
李宁点点头,目光投向远处的炮兵阵地,二十余门火炮整齐排列,炮身泛着黑黝黝的光。“你说得在理,”他沉声道,“但兵工坊刚在成都落地,火器和火药的量产都还在摸索,等过些时日,不仅要给你们配足新造的劈山炮,还要换装我们新产的后装步枪,保管让清军尝尝厉害。”他顿了顿,拍了拍老陈的肩膀,“川西防线是蜀川门户,我们野战师责任重大,先守住阵地,后续补给必不亏待弟兄们。”老陈重重应诺,转身继续仔细擦拭枪械,动作里多了几分坚定。
与此同时,藏区方向的营地却是另一番景象。牛大力光着膀子,露出黝黑结实的臂膀,身上的墨绿色军装随意搭在椅背上,肩章上的星徽格外显眼。他手里攥着武器清单,气得满脸通红,将清单狠狠拍在临时公案上。“就这三成火器?还大多是缴获的破烂,枪膛里全是锈迹,你让弟兄们拿着这玩意儿去守川北?”他对着后勤官咆哮,声音震得帐顶的尘土簌簌掉落。
后勤官是个文弱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穿着青色吏服,苦着脸解释:“牛将军息怒,近卫军要守卫成都,占了六成新造的燧发枪,剩下的还要分给各州府的守备部队,实在是捉襟见肘。”他从袖中掏出一份文书,双手递上,“这是兵工坊的文书,下个月会有五百支新枪出库,还有二十门火炮,到时候先紧着您的第二野战师来。”
牛大力哼了一声,接过文书扫了一眼,随手扔在案上。他身材魁梧,早年是江湖好汉,入伙安庆寨后凭着勇猛善战跟着余盛打天下,最是护短。“那赶紧的!”他粗声粗气地说,“弟兄们都是刀山火海里闯出来的,整编了就等家伙事儿,别耽误了驻防!川北那边山高林密,清军和土司的人都在盯着,没好家伙事儿可不行。”
他转身走出帐篷,瞥见营地里士兵们正在打包行装,墨绿色的新军装穿在身上,虽然有些士兵还不太习惯束腰的样式,但个个精神抖擞。几名士兵正围着草人练习拼刺,动作整齐划一,喊杀声震天。牛大力心里的火气消了些,走上前踹了一名士兵的屁股:“都精神点!拿出点能耐来,到了川北,给咱第二野挣脸!别让人家觉得咱是吃干饭的!”士兵们齐声应和,训练的劲头更足了。
重庆府的两江交汇处,水师副统制朱波与都将王震正站在江岸边,身后是整齐排列的水师战船与陆上营垒。朱波指着江面与对岸的山势,沉声道:“重庆是长江上游咽喉,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加固江防,在上下游修筑水寨,战船分三班巡逻,绝不能让清军船只靠近。”
王震颔首,目光落在陆上防线的图纸上:“陆上需在四面山头修筑堡垒,配备火炮,与水师形成呼应。我已安排士兵砍伐木材加固营墙,同时清点缴获的清军火器,挑选可用的修复后装备部队。只是新兵较多,还需加紧操练,尤其是水战与陆战协同,得尽快形成战力。”
朱波点头,沉思片刻说道:“大都督有令,重庆水师要一分为二,我准备派陈明发率领十艘战船去协防夔州,编制划入第一舰队,以后归刘统制指挥。物资方面,军装与火器已在路上,优先保障一线作战部队。另外,联合地方商帮,征用民船改造运输船,确保粮草补给畅通,这是固守重庆的关键。”两人对视一眼,齐声下令,营地与江面上顿时忙碌起来,旗帜招展,号角齐鸣。
周虎的守备师营地则设在叙州府城西北角,这里紧邻金沙江,是川南重要的交通枢纽。故而,为了防御云贵的清军,叙州城内安排了一个旅驻守。周虎穿着一身轻便的墨绿色军便服,肩章上的星徽低调却醒目,正带着几名部将清点物资,看着堆成小山的军装、粮食和药品,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大都督对咱没说的,这成衣坊的活儿做得地道,针脚密实,够弟兄们换个新面貌。”他拿起一件军装翻看,布料虽然不算上等,但结实耐穿,很适合日常操练和巡查。
一名留着山羊胡的部将指着远处的炮兵连,忧心忡忡地说:“将军,咱一个师就十几门火炮,还都是小型劈山炮,叙州地处要冲,往来商旅众多,清军探子易混进来,万一遇上大股匪患或者清军偷袭,火力是不是有点弱啊?”
周虎摆摆手,语气沉稳:“咱是守备师,职责是守着地方安稳,剿剿散匪、护护百姓、盘查奸细,这些家伙事儿够用了。”他望向叙州城的方向,眼神锐利,“清军刚丢了四川,肯定不甘心,派了不少探子混进来,整编完之后,首要任务就是把地方上的盘查做起来。联合地方乡兵队,在各路口设卡,严查可疑人员,别让清军的探子把咱的虚实摸了去。”
部将们纷纷点头,一名年轻的营官兴奋道:“副将放心,定不让清军的探子得逞。”周虎满意地点头,转身看向正在操练的士兵,他们队列整齐,动作规范,墨绿色的军装在阳光下格外整齐,虽然没有野战师那般勇猛凌厉,却透着一股沉稳可靠的气息。
各地兵马调动的消息,像风一样越过巴山蜀水,传到了湖广和陕西的清军大营。湖广总督杨霈坐在衙署内,眉头紧锁,手里的茶杯已经凉透。他面前站着几名探子,个个风尘仆仆,神色凝重。“安庆军真的在整编部队?没有进攻湖广的迹象?”杨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一名穿着绸缎衣裳的探子躬身回道:“回总督大人,小的伪装成贩茶商人,在成都待了半月,见安庆军确实在大规模整编,野战师开往川西、川北防线,守备师则分散到各州府,只做防守部署。成都城里商铺林立,酒楼客栈人声鼎沸,士子们都在忙着赶考,一派太平景象,不像是要打仗的样子。”
另一名背着书箱的探子补充道:“小的混在赶考的士子堆里,听闻安庆军大都督余盛要开科取士,不仅考经义,还考算学与施政应用,连算术、农桑都要考。城里的书店都卖断了时务书籍,士子们议论的都是如何兴农、修路、治水,没人提打仗的事。”
杨霈沉默不语,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深知四川的重要性,“天府之国”物产丰富,一旦被安庆军稳固控制,后果不堪设想。可探子们带回的消息却出奇一致:安庆军暂无进攻之意,专注于内政。川陕巡抚骆秉章也传来密信,称川北防线的安庆军正在修筑工事,并无越界动向。“难道余盛真的要偏安四川?”杨霈喃喃自语,随即摇了摇头,“不可大意,继续派人打探,一旦有异动,立刻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