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摊化不开的浓墨。
罗店外围,一条无名小河静静流淌,河上那座唯一的木桥,已经被炸药从中间撕开了一个狰狞的口子。
断裂的木板无力地垂进冰冷的河水里。
河对岸三百米外的一处高地上,二十多双眼睛,盯着那座断桥。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士兵们握着枪的手心里全是汗。
他们是残兵,是上面命令里注定要被牺牲掉的弃子。
可现在,他们却成了猎人,在这片黑暗的猎场里,等待着猎物上门。
这一切,都因为那个叫陆凡的男人。
陆凡趴在最前面,手里端着那把缴获来的、带着瞄准镜的莫辛纳甘步枪。
他不是什么英雄,更不是什么战争狂人。
就在几天前,他还是个连枪都没摸过的普通人。
他所做的一切,最初只是为了活下去。
可当他亲眼看到王虎排长被炸成一团火球,看到那些递给他水喝、分给他干粮的弟兄们,一个个倒在血泊里,他心底的某些东西,被彻底点燃了。
“陆兄弟,鬼子……会来吗?”
身旁的连长张远压低了声音问,牙齿都在微微打颤。
他不是害怕,是激动。
“会来的。”
陆凡的眼睛没有离开瞄准镜,声音平静得可怕。
“这帮畜生,自大惯了。他们以为我们是丧家之犬,会疯狗一样追上来,想抢头功。”
“都沉住气。”
陆凡的声音通过喉咙的震动,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记住我说的,没有我的枪声,谁都不准开火!谁要是手痒痒提前暴露了,老子回去亲手毙了他!”
没人敢吭声。
这几天,陆凡用神乎其技的手段,早已在他们心中树立了神一般的威望。他的话,比军令还好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黑暗中,终于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日语的叫骂声。
来了!
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一队打着火把的日军出现在河对岸,大约有一个中队的兵力。
为首的是一个挎着指挥刀的军官,他走到断桥前,用手电照了照,不屑地骂了几句。
他叫小野健二,日军第一大队先头中队的指挥官。
在他看来,炸毁这样一座小木桥,不过是溃逃的中国军队最后一点可怜的挣扎。
“工兵!工兵呢?马上给我搭浮桥!五分钟之内,我要踏过这条河!”
小野健二傲慢地吼道。
很快,几个日本工兵抬着舟桥部件跑了过来,开始在河边手忙脚乱地作业。
更多的日军士兵拥挤在他们身后,黑压压的一片,在火把的映照下,像一群急着过河的蚂蚁。
陆凡将瞄准镜的十字线,稳稳地套在了那个正在挥舞着手臂、大声叫骂的中队长小野健二的脑袋上。
三百米的距离,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和靶场射击没什么区别。
他能清晰地看到小野健二脸上那副不可一世的表情,能看到他因为叫骂而张大的嘴。
蠢货,去地狱里忏悔你的傲慢吧。
陆凡的食指,轻轻搭在了扳机上。
他没有立刻开火,他在等。
等一个让所有人都陷入绝望的时刻。
工兵们已经将第一段浮桥推入了水中,正在连接第二段。
河岸边,拥挤的日军士兵已经超过了百人,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准备第一时间冲过去。
就是现在!
陆凡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缓缓吐出胸中的浊气。
“再见了,小野君。”
他心里默念一句,手指,轻轻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