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秘窗微启
午后的阳光透过民宿窗户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李倩倩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面前摊开着笔记本电脑和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但她一个字也写不下去，相机也安静地躺在桌上，没有要拿起的意思。
从藏心洞和仙人台回来，那里的景色确实奇特壮丽，但她始终心神不宁，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膜将她与周围的美景隔开。昨夜的恐惧和清晨的自我怀疑并没有因为白天的活动而消散，反而像背景噪音一样持续萦绕。她强迫自己拍了一些照片，但整个过程更像是一种机械的任务，失去了往日的创作激情和发现乐趣。
她的那篇博文下面已经出现了一些评论。大部分是粉丝表示关切和安慰的，也有少数人分享了自己在一些古老地点类似的“诡异体验”，但都语焉不详。更有一些看热闹的留言，调侃她“撞鬼了”或者“想红想疯了”。这些反馈非但没有给她带来慰藉或答案，反而让她更加烦躁，感觉自己像个被围观的异类。
就在她对着屏幕发呆，犹豫着是否要删除那篇博文，彻底将这一切当作一场荒唐的噩梦时，房间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伴随着民宿老板娘的声音：“李姑娘，你在房间吗？有两位同志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同志？了解情况？李倩倩的心猛地一跳，第一反应是警察真的来了？是因为那篇博文吗？她瞬间感到一阵紧张和尴尬。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老板娘，她身后是两个人。并非穿着制服的警察，而是一男一女。男的约莫五十岁左右，穿着合身的深色夹克和休闲裤，戴着副黑框眼镜，气质温和儒雅，像是一位学者或教授，脸上带着让人放松的微笑。女的很年轻，短发，穿着利落的职业装，表情冷静，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和一个公文包，显得十分干练。
“李倩倩女士，您好。”中年男子率先开口，声音温和而有磁性，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冒昧打扰。我们是吉林省民俗文化与历史遗存调研办公室的，我姓孙，孙淼。这位是我的同事，小陈。”
他出示了一个工作证，上面的单位名称、职务（主任）和照片都清晰无误，还盖着红色的公章。小陈也微微点头示意，表情专业而克制。
“调研办公室？”李倩倩愣了一下，这个单位名称听起来很正式，但又和她预想的任何来访者都对不上号。她疑惑地看了看老板娘。
老板娘连忙解释：“孙主任他们说是看到你发的文章了，是关于咱们五女峰传说文化的，想来跟你做个调研访谈，了解了解情况。我看是正经单位，就带他们上来了。”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对“上面单位”的天然敬畏，也有一丝希望李倩倩能配合的意味。
“我的……文章？”李倩倩立刻想到了自己那篇关于夜间经历的博文，脸微微有些发烫，心情更加复杂。一方面，终于有人因为这件事找上门，而且看起来是“官方”的，似乎意味着她的经历并非完全被无视；另一方面，她不确定对方的来意到底是研究民俗，还是来“教育”她不要散布不实信息的。
“是的，”孙淼的笑容依旧和煦，仿佛看穿了她的疑虑，“我们办公室的职责之一，就是收集、整理和研究省内各地的民间传说、民俗现象以及一些……嗯，比较独特的历史文化遗存和相关的民众见闻。您在网络上分享的经历非常详细，涉及到了五女峰传说的核心元素，并且包含了一些当代的、个人的体验视角，这对我们的研究工作很有参考价值，所以特意前来拜访，希望能和您聊一聊，不知道是否方便？”
他的措辞非常得体，既说明了来意，又抬高了李倩倩分享的价值，丝毫没有兴师问罪或者怀疑的意思，极大地缓解了李倩倩的紧张情绪。
“哦……原来是这样。”李倩倩稍稍松了口气，让开了房门，“请进吧，房间有点乱。”
孙淼和小陈道谢后走进房间。孙淼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房间布局，落在桌上的相机和笔记本电脑上，最后回到李倩倩身上，眼神温和而专注。小陈则安静地站在稍靠后的位置，目光快速而高效地扫视过房间的各个角落，最后也落在李倩倩身上，她的观察更加细致，像是在分析什么。
“请坐吧。”李倩倩拉过两把椅子。
“谢谢。”孙淼坐下，姿态放松自然。小陈则选择站在靠近门边的位置，打开了平板电脑，似乎准备记录。
“李女士，您不用紧张，”孙淼再次安抚道，“我们就是一次非正式的访谈，相当于一次口述史采集。您可以把我们当作对您经历感兴趣的听众。您分享的任何内容，我们都将严格保密，仅用于学术研究目的。”
他的态度专业而令人安心，像一位耐心的导师。李倩倩点了点头，心里最后一点戒备也放下了大半。她确实太需要找一个能认真倾听并且可能提供不同视角的人了。
“孙主任，您请问吧。”她说道。
“好的，谢谢您的配合。”孙淼微微前倾身体，语气变得更加认真，“首先，能否请您再详细描述一下您前天下午在观峰台拍摄时，通过相机镜头看到的情况？以及当时的环境和您的感受？”
李倩倩深吸一口气，开始叙述。从遇到那位说话讳莫如深的老人讲起，到后来独自拍摄时，如何在取景器里看到那模糊的、难以解释的白影，以及那声似有似无、却直抵心底的叹息。她尽量描述得客观，不添油加醋，但也如实表达了当时的惊愕和不解。
孙淼听得很仔细，不时轻轻点头，引导她补充一些细节，比如白影出现的大致方位、持续时间、当时的光线和雾气情况等。小陈则在平板上快速记录着关键词。
接着，孙淼问到了那个梦境。
李倩倩的描述变得有些艰难，那个梦境的细节太过清晰，情感冲击也太强烈，回忆起来依然让她心有余悸。她详细描述了梦中的环境、那五位女子的服饰细节（她尽可能回忆）、她们奔跑的慌乱、哭泣的悲恸以及最后跳崖时的决绝。讲述过程中，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
孙淼的眼神变得更加专注，他并没有打断她，只是用鼓励的目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当李倩倩讲到跳崖后自己被惊醒时，他温和地问了一句：“醒来之后，您的感觉是怎样的？除了恐惧之外，有没有其他特别的感受？”
李倩倩想了想：“很真实……就像真的目睹了一场悲剧的发生。心里堵得慌，非常难过，还有一种……很深的无力感。”
孙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最后，也是最让李倩倩感到不安的部分——窗外的低语和哭泣声。她描述了声音的特点（女性、低语、哭泣、断断续续、含混不清但情感充沛）、持续的时间、她开窗查看以及去找民宿老板求证的过程。
“老板他们很肯定地说什么都没听到，就是风声。”李倩倩的语气带着一丝委屈和自我怀疑，“孙主任，您说……会不会真的是我听错了？或者就是风声？因为我做了那个梦，所以心理暗示……”
孙淼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微微游离了一瞬，仿佛在感知着什么。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常人无法察觉的能量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最精细的雷达波，扫描着李倩倩周身的气息。
在李倩倩和小陈看来，他只是在思考。
几秒钟后，孙淼的目光重新聚焦，变得更加深邃。他看向李倩倩，语气肯定而沉稳：“李女士，基于您的描述，以及我们对五女峰地区民俗和历史的一些了解，我个人倾向于认为，您所经历的，并非简单的错觉或幻听。”
李倩倩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和难以置信。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肯定地告诉她，她听到的、看到的可能不是假的！
“真……真的吗？”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是的，”孙淼点点头，“某些特定的地点，由于深厚的历史积淀和强烈的集体情感记忆，有时会‘记录’下一些过去的片段，或者说，形成一种独特的情感能量场。在特定的条件，比如天气、时辰，或者遇到特定的、感知力比较敏锐的个体时，这些‘记录’就有可能被‘回放’或者被感知到。您很可能就是这样一个敏感的个体，在不经意间，触动了五女峰深处记录的某些古老‘回声’。”
他的解释听起来既玄妙又带有一定的科学性，引用了“情感能量场”、“感知敏锐”等概念，完美地契合了他“民俗文化研究”的身份，也给了李倩倩一个能够理解的、不那么超自然的框架来解释她的经历。
“所以……那不是鬼，而是……一种……历史的回声？”李倩倩试图理解。
“可以这么通俗地理解。”孙淼微笑，“它通常是无害的，更像是一种残留的情感印记。您听到的低语和哭泣，很可能就与您梦中看到的五位女子的悲恸情绪有关。民宿老板听不到，是因为他们的感知频率与这种‘回声’不匹配，或者他们长期生活于此，已经习惯了环境的这种特殊‘氛围’。”
这个解释让李倩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压在心口的巨石仿佛被挪开了大半。虽然听起来依然很不可思议，但比起“撞鬼”或者“精神失常”，这个说法显然更容易接受，也让她不再觉得自己是孤立的疯子。
“谢谢您，孙主任。”她由衷地说道，“听您这么一说，我感觉好多了。”
“这是我们的工作之一。”孙淼温和地说，“帮助民众理解这些特殊的文化现象，也是我们的职责。当然，”他话锋微微一转，“为了更深入地研究这件事，我们可能需要您进一步的帮助。”
“我需要做什么？”李倩倩此刻对这位儒雅专业的孙主任充满了信任。
“我们可能需要到您经历这些现象的具体地点进行一些环境测量和数据采集，希望能捕捉到一些更具体的信息。如果您方便的话，我们希望您能陪同我们一起，指认一下具体位置，并且随时交流您的感受。这会对我们的研究有极大的帮助。”孙淼提出请求，语气十分诚恳。
“当然可以！”李倩倩几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自己也渴望能得到一个更确切的答案，能有人帮她彻底解开这个谜团。
“太好了，感谢您的支持。”孙淼站起身，伸出手，“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您先休息，我们这边需要做一些前期准备，确定好时间后，我会让小陈同志提前联系您。”
李倩倩与他握手，感觉他的手温暖而干燥，给人一种可靠的力量感。
小陈也合上平板电脑，对李倩倩点了点头，全程她几乎没有说话，但记录工作显然已经完成。
送走孙淼和小陈后，李倩倩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感觉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笼罩在心头的阴霾虽然没有完全散去，但已经透进了阳光。她的经历得到了“官方”的承认和专业的（听起来）解释，并且她还要参与后续的“研究”！这让她从之前的恐惧和焦虑，转而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参与感和使命感。
她重新坐回电脑前，看着那篇博文，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删除。也许，这正是一个记录真实民俗研究案例的好机会？
楼下，孙淼和小陈走向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SUV。
坐进车里，小陈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开口，语气依旧是冷静的分析腔调：“孙局，她的叙述细节丰富，情绪反应真实，逻辑自洽，没有发现刻意编造的迹象。与她博文内容基本一致，补充了一些感知细节。”
“嗯。”孙淼启动汽车，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更重要的是，她身上确实残留着非常微弱的‘灵韵’，与五女峰地区的深层能量波动频率有隐约的共鸣。虽然很淡，但足以证明她确实是近期接触过异常源头的亲历者，而非简单的幻觉或臆想。”
他的感知能力虽然无法读取具体思想，但对于能量印记的辨识却极其敏锐。李倩倩周身萦绕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悲怆与焦虑气息的能量残留，就像沾上的特殊花粉，证实了她所言非虚。
“接下来怎么做？”小陈问道。
“你立刻开始工作，”孙淼吩咐道，“重点筛查集安地方志、高句丽时期野史、笔记小说，尤其是与五女峰传说不同版本相关的记载，寻找任何可能与‘异常显现’、‘执念残留’、‘未解祭祀’或‘失落物品’相关的蛛丝马迹。我要知道那‘五女’背后可能隐藏的、未被主流传说记录的真实。”
“明白。我会交叉比对历史气象数据和李倩倩遭遇异常的时间点，寻找可能的触发规律。”小陈补充道，手指已经在平板电脑上飞快地操作起来。
“小王那边装备应该准备好了。等你的初步分析结果出来，我们就上山。”孙淼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五女峰，目光变得深邃，“‘回声’已经响起，我们需要尽快搞清楚，它到底想传达什么，以及……如何才能让它安息。”
车辆平稳地驶离民宿，载着看似是民俗学者，实则是处理异常事件的专业人士，消失在集安小城的街道尽头。而对李倩倩来说，一场看似科学的民俗调研，即将揭开它更深层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