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情愫迷瘴
发现张大成尸体的震惊余波，在长白山脚下这个小镇悄然扩散。官方渠道，这起案件被定义为恶性凶杀案，由地方刑警队主导侦办，发现过程则被模糊处理为“根据群众匿名举报及后续侦查”。而真正知悉内情的少数人，心情却远非“破案伊始”那么简单。
发现尸体的荒地被警方彻底封锁，蓝白相间的警戒带在萧瑟的风中猎猎作响。鉴证人员和技术专家在强光灯下忙碌地进行地毯式勘查，寻找任何可能遗留的物证：脚印、轮胎印、纤维、毛发……法医对尸体进行了初步检验，确认死者系利器刺穿胸腔，导致大量失血死亡，死亡时间与张燕开始做噩梦的时间点基本吻合。尸体被小心地运往市局法医中心，等待进一步的解剖分析。
孙淼、小陈、小王三人并未停留在冰冷的现场。发现尸体并获取了小陈冒险换来的关键信息后，他们的工作重点迅速转向了活人——那些与张大成生命最后时光有交集的人。
在当地警方提供的一间临时办公室（挂的依旧是“民俗调研办公室协助调查”的牌子）里，孙淼面前的白板上已经初步勾勒出张大成的社会关系网。父母早已过世，姐姐张燕远在辽宁，在本地的核心关系圈并不复杂：生意伙伴、竞争对手、一些常来往的客户、以及……感情关系。
“韩刚。”孙淼用笔在白板上这个名字上画了一个圈，旁边标注了“合伙人？”“强烈情绪指向（嫉恨\/恐惧）”“可能涉案”。这是目前最具嫌疑的目标。
“但我们需要更完整的拼图，尤其是动机和作案机会。”孙淼的目光扫过小陈和小王。小陈经过休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恢复了不少，只是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接触过极端情绪后的惊悸。“小陈感知到的情绪中，凶手的嫉妒和愤怒非常突出。这通常指向感情或利益纠纷。”
当地刑警队队长老李提供了他们初步走访的信息：“张大成，本地做山货收购批发的，人挺活络，生意做得不错。韩刚是他一个远房表亲，也是他生意上的合伙人，但据说最近半年两人因为账目问题和客户资源闹得不太愉快，有过几次争吵，不少人都知道。”
“感情方面呢？”孙淼问。
“有个相好的，叫刘玉婷。”老李翻着笔录，“镇东头‘悦来茶馆’的老板娘，三十多岁，丈夫前年出车祸没了，一个人撑着店。跟张大成好了有一年多了，没怎么避人。我们的人上午去找她问过话，她听说张大成死了，表现得很震惊，也很伤心，哭得挺厉害。她说最近一次见张大成是大概十天前，后来就联系不上了，她还以为张大成又进山收货去了。”
孙淼沉吟片刻：“刘玉婷……她和韩刚熟悉吗？”
老李摇摇头：“笔录里没提。只说她和张大成关系好。怎么，孙主任觉得这里头有事？”老李对孙淼这队“上面来的民俗专家”介入命案调查虽然配合，但内心始终存着一丝好奇和不解。
“只是例行了解，多角度还原受害者生前状态。”孙淼用万金油的理由搪塞过去，然后做出决定，“我们需要亲自见见这位刘女士。”
下午三点左右，“悦来茶馆”显得有些冷清。这个时间点，不是茶客聚集的时候。茶馆门面不大，装修带着点仿古风格，但有些旧了。空气中漂浮着廉价的茶叶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孙淼三人走了进去。小王依旧习惯性地快速扫视了一圈环境——布局、出口、潜在风险点。小陈则微微蹙眉，她的共情能力让她对环境的情绪氛围比较敏感，这里似乎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压抑不安的气息。
一个穿着素色毛衣、身材丰腴、面容姣好但眼圈红肿的女人从柜台后迎了出来，强挤出一丝笑容：“几位喝茶吗？”她就是刘玉婷。
孙淼出示了证件（依旧是民俗调研办公室的），语气温和：“刘玉婷女士吗？我们是省里调研办公室的，协助警方了解一些关于张大成先生的情况，希望能跟您再聊聊。”
听到张大成的名字，刘玉婷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眶又红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大成他……他真的……”声音哽咽起来。
“请您节哀，我们尽量简短。”孙淼示意了一下，几人找了个靠窗的僻静卡座坐下。小王站在不远处，看似随意，实则封锁了出口方向并保持警戒。小陈坐在孙淼旁边，安静地观察着刘玉婷。
孙淼的问话从一些基本问题开始，语气平和，像是拉家常，旨在降低对方的戒备心。询问张大成的为人、平时的习惯、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生意上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等等。
刘玉婷的回答起初听起来合乎情理，充满了对死者的怀念和悲伤。她描述中的张大成豪爽、能干、对她很好，说起两人未来的打算时更是泪眼婆娑。她承认两人最近见过面，就在大概十天前，张大成还说来看看她，一切如常，没什么特别。
然而，当孙淼看似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向张大成的社会关系，特别是生意伙伴时，刘玉婷的情绪出现了一丝微妙的波动。
“韩刚啊……他是大成的合伙人。”刘玉婷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眼角，眼神有些飘忽，“他们……最近好像是有点不太愉快，具体为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大成不怎么跟我细说生意上的烦心事。”她的话语里透着一股想要撇清关系的意味。
孙淼的“逻辑感知”能力开始悄然运转。他注意到，在提到韩刚名字的瞬间，刘玉婷的瞳孔有极其细微的收缩，擦拭眼泪的动作也停顿了半秒。她的悲伤情绪依旧真实，但底下似乎涌起了一股紧张和……回避。
“据您了解，韩刚这个人怎么样？他和张大成之间的矛盾，严重到什么程度？”孙淼继续追问，语气依旧平淡。
“韩刚他……人有点闷，不太爱说话。”刘玉婷斟酌着用词，语速稍微慢了下来，“至于矛盾……应该就是普通的生意争执吧？合伙做生意，难免有磕磕碰碰的。严重……我觉得谈不上吧？”她的回答开始变得模糊和不确定，与之前描述张大成时的具体和肯定形成了对比。
小陈静静地坐在一旁，她的共情能力虽然不需要直接触摸也能微弱感知到周围人的强烈情绪，但此刻刘玉婷的情绪复杂而隐晦，像是被一层浓雾笼罩着。她能感觉到悲伤是真的，但确实有一种紧张和不安藏在水下。
孙淼的逻辑感知则捕捉到了更多细节上的“不协调”。刘玉婷在描述与张大成关系时，用了大量情感丰富的词汇和细节，但在涉及韩刚时，语言变得干瘪、概括，甚至出现了几次轻微的语法错误和前后不一的表述（先是说“不太清楚”，又说“应该就是普通争执”）。这种语言模式的突然转变，往往意味着她在有意规避或隐瞒某些信息。
孙淼决定稍微施加一点压力。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看着刘玉婷的眼睛：“刘女士，据我们了解，您和韩刚先生，似乎也并非完全不熟悉？”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突然，而且模糊——孙淼其实并没有掌握她与韩刚相熟的确切证据，这只是基于小陈感知到的“嫉妒”情绪和逻辑推理的大胆试探。
效果立竿见影！
刘玉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她拿着纸巾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白。眼神中的慌乱几乎无法掩饰，她下意识地避开了孙淼的目光，看向窗外，声音也陡然提高了半度，显得有些尖锐：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和韩刚？不熟！一点都不熟！就是因为他和大成是合伙人，偶尔会碰见，点头之交而已！你们不要瞎猜！”
否认得太快，太急切，情绪过于激动。这与其说是澄清，不如说是应激反应。
孙淼的逻辑感知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一刻强烈的“不真实感”和“防御性”。她在说谎。她在极力隐瞒她与韩刚之间存在某种超越“点头之交”的关系。
办公室白板上，代表刘玉婷和韩刚的两个名字之间，被孙淼在心里画上了一条虚线，并打上了一个问号。这条关系线，很可能就是解开韩刚动机的关键之一。
孙淼没有立刻点破，那样只会让她彻底关闭沟通渠道。他放缓语气，身体靠回椅背，做出暂时接受这个说法的姿态：“原来如此，我们只是例行询问，希望了解所有可能的相关信息，请您不要介意。”
刘玉婷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应过激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但眼神依旧闪烁不定，不敢与孙淼对视。
接下来的询问，刘玉婷明显变得更加谨慎和保留，回答也更加简短。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后，孙淼起身告辞。
离开茶馆，回到车上，气氛有些沉闷。
“她在隐瞒和韩刚的关系。”小陈肯定地说，“虽然她极力掩饰，但那种紧张和害怕的情绪，最后几乎满溢出来了。”
“嗯。”孙淼点点头，看着窗外“悦来茶馆”的招牌，目光深邃，“她的谎言很明显。她和韩刚绝不仅仅是认识那么简单。韩刚的嫉妒和愤怒，或许不仅仅源于生意纠纷。”
小王发动汽车，皱眉道：“情杀？韩刚也因为喜欢这个刘玉婷，所以对张大成动了杀心？”
“这是一种合理的推测。”孙淼分析道，“张大成生意成功，又有情人相伴。韩刚作为合伙人，可能生意上觉得被压制，感情上也可能求而不得，或者与刘玉婷本身就有某种隐秘关系而被张大成察觉……多重嫉妒和怨恨叠加，足以引爆杀机。刘玉婷的隐瞒，或许是为了保护自己，或许是为了保护韩刚，也可能两者皆有。”
逻辑链条正在逐渐清晰。韩刚的嫌疑急剧上升。
“接下来怎么办？直接动韩刚？”小王问道。
“不。”孙淼摇头，“我们现在没有直接证据。小陈的感知不能作为法庭证据，刘玉婷的谎言也只是侧面印证。我们需要更实在的东西。韩刚家不是正在进行某种‘辟邪’仪式吗？这说明他内心恐惧，可能露马脚。同时，围绕他和刘玉婷的关系，以及案发前后他的行踪，进行更隐秘的调查。”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通知老李那边，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秘密核查刘玉婷和韩刚的通话记录、经济往来，以及案发时间前后他们的行踪是否有人证实。重点是找出他们之间被隐藏的联系。”
调查的方向，如同精准的探针，开始朝着韩刚和刘玉婷之间那不愿示人的秘密，以及韩刚本人那充满恐惧和可疑行为的家中，深入探去。
而此刻，茶馆内，刘玉婷瘫坐在卡座里，脸色苍白，手指冰冷。她看着窗外远去的车辆，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巨大的不安。她没想到调查会这么快就触及到她拼命想要隐藏的秘密。那个夜晚的恐惧，以及之后韩刚找上她时那疯狂而威胁的眼神，再次浮现在眼前。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糟透了，那些“上面来的人”肯定看出了什么。她该怎么办？说出真相？韩刚那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不说？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她陷入巨大的恐慌和两难之中，仿佛被困在一张不断收紧的网里。
调查与反调查，谎言与真相，在这座被长白山阴影笼罩的小镇上，悄然展开了新一轮的博弈。而隐藏在这一切背后的，除了人性的丑恶，似乎还有那来自深山、窥探并利用着这一切的冰冷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