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警报声由远及近,刺耳的声波撕开了美术馆内凝固的空气。
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车冲了进来,动作熟练地在林风身边展开急救。
“伤者男性,二十二岁,头部受创,疑似颅内出血,生命体征不稳!”
“准备静脉通路!上颈托!”
安娜跪在地上,看着那群人围着林风,看着他们剪开他被血染红的衣领,看着冰冷的仪器贴上他的胸膛。
她的世界,被那尖锐的警报声切割成了无数混乱的碎片。
“让一让!女士,请让一让,不要妨碍我们急救!”一名医护人员试图将她拉开。
安娜却像是没听到一样,死死地盯着林风那张苍白的脸。
“我要跟他一起去医院。”她的声音干涩,带着她自己都陌生的命令口吻。
“女士,这不符合规定……”
“我说了,我要跟他一起去!”安娜猛地站起身,一把推开挡在她面前的工作人员,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不加掩饰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周围的人都被她这副模样震慑住了。
为首的医护人员与赶来的安保负责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林风被抬上担架,送进了救护车。
安娜不顾一切地跟了上去,在车门关闭的瞬间,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被砸得粉碎的射灯,以及那片狼藉的地面。
她的专业直觉在疯狂地尖叫,告诉她这一切都充满了疑点。
但她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回了担架上那个双眼紧闭的年轻人身上。
他胸口的心电监护仪上,那条起伏的曲线,像一根线,紧紧地揪住了她的心脏。
……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很淡。
这里不像普通的医院,安静得听不到任何杂音,窗户是单向的防弹玻璃,门外站着两个看不出身份的便衣守卫。
安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已经换下那件沾了灰尘的长裙,穿上了一套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干净的便服。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看着躺在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纱布的林风。
从她被“请”到这个特殊的病房开始,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这三个小时里,她的大脑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
一方面,她的理智在疯狂地分析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意外的时间点,射灯的坠落角度,林风那不合常理的反应……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股人工编排的味道。
这很可能是一场戏。
一场专门演给她看的、极其逼真的戏中戏。
但另一方面,当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林风推开她时那坚决的侧脸,是他倒在血泊中的画面,是救护车里心电监护仪上那一度变得极其微弱的跳动。
那些画面带来的冲击,是真实的。
那种心脏被瞬间攥紧的恐慌,也是真实的。
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此刻的担忧,究竟是源于任务可能失败的职业性焦虑,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人,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
林风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像一个刚刚从深海中浮上来的溺水者。
他转动着眼球,目光在天花板上游移了片刻,最后,才聚焦到了坐在床边的安娜身上。
“安娜……”他的声音很虚弱,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你……你没事吧?”
安娜的心,猛地被这句话刺了一下。
他醒来后,问的第一句话,不是自己怎么样了,而是问她。
“我没事。”安娜站起身,走到床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轻微脑震荡,还有一些皮外伤。”
“是吗……”林风尝试着想坐起来,但刚一动,就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又躺了回去。
“别动。”安娜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她的手,碰到了他的皮肤。
温热的,真实的触感。
“谢谢你……还在这里陪我。”林风看着她,脸上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还以为,你会因为这件事……被吓跑了呢。”
他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安娜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我……”安娜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看着林风那双清澈的、不带任何杂质的眼睛,看着他脸上那份纯粹的、因为她还在这里而感到的欣慰。
她准备好的一肚子试探和盘问,在这一刻,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许久,她才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
“不关你的事。”林风打断了她,语气虽然虚弱,却很认真,“那只是个意外。谁也不想的。你没事,就是最好的结果。”
他越是这样说,安娜心中的那份“亏欠感”,就越是沉重。
这种情绪,对一个顶级的特工来说,是致命的。
它会腐蚀理智,干扰判断,让最坚固的心理防线,从内部开始崩塌。
安娜沉默了。
她看着林风,想从他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痕迹。
但是没有。
他的虚弱,他的宽容,他眼中的真诚,一切都完美得毫无破绽。
完美到……让她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
或许,那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或许,他真的只是一个善良到有些愚蠢的、恰好很有才华的年轻人?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林风的意识深处,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面板,正悄然刷新着数据。
【幸福值余额:-521.5】
【警告:宿主当前处于高额负债状态,系统信用评级正在下调。每日利息将根据您的负债总额进行复利计算。请尽快赚取幸福值,以避免触发“强制清算”程序。】
系统的声音,像一个冷酷无情的催债人,将林风从表演的亢奋中,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游戏,玩得越久,他欠系统的“债”就越多。
他需要回到一个安全、稳定、可控的环境里去。
他需要苏青玉,需要那个能和他一起,将幸福值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科技,再用科技去换取更多、更稳定幸福值的良性循环。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一场场豪赌,去换取瞬间的、高风险的情感冲击。
“安娜小姐,”林风的声音,将安娜从沉思中唤醒,“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护士,我没事的。”
“我再陪你一会儿。”安娜摇了摇头。
“听话。”林风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拒绝的温柔,“你在这里,我反而休息不好,会担心你。快回去吧,好好睡一觉。”
安娜看着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明天再来看你。”
她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林风一眼,才转身离开了病房。
当病房的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林风脸上所有虚弱和温柔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缓缓地坐起身,动作流畅,完全不像一个脑震荡的病人。
病房的阴影里,一个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
是夜莺。
她将一份薄薄的报告,递到了林风面前。
“目标在过去三小时内,心率平均值比正常状态高出15%,皮质醇分泌水平异常。我们的心理分析小组初步判断,她的心理防线,已经出现了结构性损伤。”
夜莺看着林风,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属于机器的、复杂的情绪。
“你演得很好。”
林风接过报告,却没有看。
他只是靠在床头,用手掌用力地搓着自己的脸,仿佛想把那张不属于自己的“面具”给搓下来。
“我需要休息。”他的声音,不再是伪装的虚弱,而是一种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沙哑。
“不是这种躺在床上的休息。”
他抬起头,看着夜莺,眼神里充满了厌倦和挣扎。
“我需要回到我本来的生活里去。我需要回到实验室,需要去种我的菜,需要去和苏青玉讨论那些该死的公式。我快撑不住了,夜莺。”
“我不是演员,也不是特工。我不想再玩这种把人心当做棋子的游戏了。”
夜莺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正在承受着何等巨大的精神压力。
他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随时都可能崩断。
……
安娜走出那栋戒备森严的“医院”,坐进了一辆停在路边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里。
在她关上车门的瞬间,她脸上所有残留的关切和迷茫,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毒蝎”那标志性的、冰冷而锐利的眼神。
她拿出一个经过最高级别加密的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她没有说任何寒暄的话,直接用流利的炎熊国语,下达了指令。
“计划有变。”
“目标比资料里描述的,要复杂得多。”
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果决,仿佛刚才在病房里那个纠结而脆弱的女人,只是一个幻影。
“另外,帮我查一下,京都国家美术馆,那盏砸下来的射灯。我要它的供应商信息,近五年的维修记录,以及负责那片区域安保和维护的所有人员的详细资料。”
“所有的一切,我都要。”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问了什么。
安娜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
“不,我没有怀疑他。”
“我只是……想更了解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