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区套间的客厅，气氛有些古怪。
宽大的沙发被无形地分成了两个世界，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左边，是苏青玉的领域。一个银色的金属行李箱摊开，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像一个精密的仪器内部。几本厚得能当砖头使的《等离子体物理学前沿理论》，封面上的英文标题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旁边是一沓打印好的、关于“量子隧穿效应在宏观尺度应用”的教学课件，每一页的页边距都精确到毫米。她的加密平板电脑放在最上层，屏幕上还显示着一个正在进行复杂推演的三维模型，无数蓝色的数据流在其中穿梭，构建着一个凡人无法理解的宇宙。
她的动作精准而优雅，没有一丝多余，像是在准备一场决定人类未来的学术报告。
右边，则是夜莺的世界。一块巨大的黑色绒布铺在地上，上面散落着一堆林风完全叫不出名字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零件。一支看起来像是高级定制钢笔的东西，被她拆解成了十几个细小的部件，她正用一把尖端比针还细的镊子，将一根头发丝粗细的金属线，植入笔芯的位置。旁边还放着几枚看似普通的纽扣、一个造型硬朗的皮带扣，甚至一个毫不起眼的男士耳钉。
林风毫不怀疑，这些东西的任何一个，都能在关键时刻，变成收割生命的致命武器。
她的动作迅捷无声，每一个步骤都充满了机械般的美感，像一个顶级的钟表匠，在组装一件独一无二的、名为“死亡”的艺术品。
林风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客厅中央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已经凉了的水，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被打包送往某个未知战场的、贴着“易碎”标签的珍贵包裹。
他看看左边，那是一个准备去大学开讲座的冰山女教授。
他看看右边，那是一个准备去敌后执行暗杀任务的冷血女杀手。
而他自己，则像一个被监视居住的、即将上路的犯人。
“那个……”林-风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沉默，他看向夜莺，“你这些东西，过安检的时候不会有问题吗？”
夜莺头也没抬，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停。“它们在任何安检设备面前，都只是一支钢笔，一枚纽扣，一个皮带扣。”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常识。
林风讨了个没趣，又把目光转向苏青玉。“青玉，我们是去上学，你带这么多书，学校不是有图书馆吗？”
苏青玉终于从她的数据世界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问出“人为什么要呼吸”的初级人工智能。“知识的获取，不应该受环境的限制。而且，国防科大的物理学教材，已经落后了至少三个版本。我需要确保你的知识体系，能跟上最新的理论前沿。”
林风彻底没话说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要去上学，而是要去参加一场由两个顶级考官监考的、没有期限的随堂测验。
夜莺先完成了她的工作。她将所有零件重新组装好，那些致命的工具又变回了日常用品的模样，静静地躺在绒布上。她站起身，像一只没有声音的猫，悄无声息地走到林风面前。
林风甚至没察觉到她的靠近，直到一个黑色的手环，被递到了他的眼前，挡住了他看电视的视线。
“戴上。”夜莺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像两块金属在摩擦。
“这是什么？”林风看着那个通体漆黑、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磨砂手环，感觉手腕上一凉。
“定位器，心率监测，紧急信标。”夜莺的解释，简单、粗暴，充满了实用主义，“内置高压电流，可以瞬间击倒一个体重九十公斤以下的成年人。紧急情况下，按下侧面这个凹槽三秒，我的终端会立刻收到信号，并在五秒内完成对你周围三百米范围内的声波环境建模。”
林风拿起那个手环，它像一个冰冷的镣铐，质感沉重。这东西戴在手上，他感觉自己随时可能会被自己电晕。
就在他犹豫着是戴还是不戴的时候，另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被动安防的效率太低，而且会给佩戴者造成不必要的心理压力和生理负担。最好的保护，是预防，而不是补救。”
苏青玉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她手中托着另一个手环。这个手环外形和夜莺的几乎一模一样，但材质却是一种温润的、类似黑曜石的复合材料，表面之下，似乎有微弱的蓝色光芒在缓缓流淌，充满了未来科技感。
“戴我的。”苏青玉将她的手环，递到了林风的另一边，直接无视了夜莺的存在。
林风看着眼前这极具戏剧性的一幕，一个头瞬间变成了两个大。
“你这个……又有什么更厉害的功能？”他看着苏青玉，感觉自己像个在电子产品柜台前被两个顶级销售员疯狂推销的无助顾客。
“除了那些基础功能，”苏青玉的语气平静，像是在宣读一篇刚刚发表的顶刊论文，“它内置了第三代柔性生物传感器，可以实时监测你的皮质醇、多巴胺、内啡肽和血氧饱和度。通过与你过去一个月建立的个人健康数据模型进行比对，它可以在你出现负面情绪或身体疲劳的阈值前30秒，通过高频次声波共振和手环内置的微型雾化器，释放特定浓度的神经递质调节素，将你的生理指标维持在最佳状态。”
她推了推鼻梁上那副不存在的眼镜，继续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学术碾压口吻补充道：“同时，它还能与你的个人终端进行底层数据联动，通过分析你的日常行为逻辑，自动屏蔽和过滤那些可能引发你压力反应的潜在信息源，比如垃圾邮件，或者……某些不必要的社交干扰。从根源上，杜绝一切心理健康风险。”
林风听得目瞪口呆。
一个，是简单粗暴的“你出事了就摇人，顺便电一下坏人”。
另一个，是高科技到变态的“让你永远不会出事，顺便帮你过滤朋友圈”。
两个手环，被两只同样白皙、修长的手，同时举在他的面前。
夜莺的眼神冰冷，像在执行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青玉的表情平静，像在等待学生做出一个符合逻辑的最优解。
空气中，似乎有无形的电火花在噼啪作响。
林风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他看看左边那只散发着“敢不选我你就死定了”气息的手环，又看看右边那只闪烁着“选我才是科学”光芒的手环，感觉自己不是在选手环，而是在选择自己的死法。
就在这时，他脑海里，系统那贱兮兮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幸灾乐祸地响了起来。
【叮！检测到来自异性“夜莺”的强烈‘竞争’与‘占有’情绪。】
【叮！检测到来自异性“苏青玉”的‘学术性压制’与‘逻辑性掌控’意图。】
【综合判定，宿主触发隐藏场景‘修罗场（初级）’，获得特殊奖励，以资鼓励。】
【幸福值+0.01。】
林风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该死的0.01！还不如不给！这是鼓励吗？这是赤裸裸的嘲讽！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仿佛身体被掏空。
“行了，行了，别争了。”他伸出双手，像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好人，一手拿过一个手环，“我两只手都戴，这样总行了吧？谁也别抢。”
在两个女人略带诧异的注视下，林风将夜莺那个冰冷的黑色手环，戴在了左手手腕。又将苏青玉那个温润的科技手环，戴在了右手手腕。
他举起自己的双手，像一个刚刚被捕、戴上电子镣铐的重刑犯，苦着脸对她们说：“左手负责我的命，右手负责我的健康和心情。你们看，我现在是一台拥有双核处理器、军用和民用双重标准、并且实现了情感与物理双重防护的、可移动人形资产了。安全系数直接翻倍，你们两位总该满意了吧？”
“感觉跟戴了副高科技手铐似的。”他最后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悲愤。
夜莺看着他左手上的手环，沉默了几秒，最终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在她看来有些多余、但并不影响核心功能的解决方案。
苏青玉则看着他右手上的手环，眼中光芒微动，似乎已经在思考，如何通过右手手环采集到的数据，来反向推导出左手手环在什么情况下会被触发，从而建立一个更完整的“林风承压模型”。
一场无形的交锋，以一种林风自认为屈辱、但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暂时告一段落。
一架没有任何标识的、看起来像是民用型号的直升机，在基地的停机坪上缓缓降落。
林风、苏青玉和夜莺，三人提着各自的行李，走向直升机。
张将军站在舷梯旁，亲自为他们送行。他看着林风，眼神复杂，既有长辈对晚辈的期许，又有上级对下属的严厉。
“到了学校，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张将军的声音很沉，“记住你的身份，也记住你的任务。夜莺和苏博士，她们既是保护你，也是监督你。别让我失望。”
“是，将军。”林风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在上飞机前，林风停下脚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远处，那座代号“鹊桥一号”的巨大反应堆基座，在清晨的阳光下，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沉默而威严。无数的工程车辆和如同蚂蚁般渺小的人影，正在它脚下忙碌着，为这个国家的未来，添砖加瓦。
看着那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林风心中百感交集。
他既有逃离牢笼般的解脱感，又有一种临阵脱逃般的负罪感。
他知道，自己这次回去，不是度假。
那座看似平静的校园，或许是一个比这里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战场。
他短暂的、被严格控制的“假期”，要开始了。
他深吸了一口戈壁上干燥而冰冷的空气，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登上了直升机。
机舱的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轰鸣。
也隔绝了他过去那段惊心动魄、却又身不由己的生活。
直升机平稳地升空，林风坐在中间，苏青玉和夜莺分坐两旁。
三人谁也没有说话，机舱里只有引擎的轻微震动声。
林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一对手环，一个冰冷坚硬，一个温润如玉。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新的牌局，即将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