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将军的办公室里,空气像是凝固的沥青,粘稠而沉重。那扇能俯瞰整个“鹊桥”基地的巨大落地窗,第一次失去了它的壮丽,窗外的戈壁被阴沉的天色压着,像一幅褪了色的油画。
烟灰缸已经满了,烟头堆成了小山,但里面没有一根是新点的。张将军戒烟了,可办公室里那股焦躁不散的陈年烟油味,比缭绕的烟雾更让人心头发紧。
一份文件,用最正式的、印着国徽纹样的文件夹装着,静静地躺在宽大的办公桌中央。那不是内部报告,而是一份通过外交部门层层传递下来的官方照会。
文件夹是打开的,露出里面措辞严谨、滴水不漏的公文。
“……为促进两国在未来能源领域的互信与合作,共同应对全球性技术安全挑战,炎熊国国家安全委员会提议,与贵方就‘跨国高新科技项目安全保障与合作框架’议题,展开第一轮高级别对话……”
周海博士,这位总是语出惊人的社会学家,此刻的脸色却找不到半分跳脱。他用指尖轻轻点着公文的最后一段,那里的文字,每一个都像是用钢针刻上去的。
“……为体现我方对话之诚意与专业性,我方特派国家安全委员会高级特派员安娜·波波娃少校,作为本次对话的首席代表。同时,为确保对话能在对等的技术层面展开,我方恳请贵方核心技术项目‘鹊桥工程’的首席技术顾问,林风先生,务必列席。”
“阳谋。”夜莺站在办公室的角落,她今天换回了那身笔挺的军官常服,肩上的徽章反射着灯光,像一点寒星。她的声音很低,却像冰锥一样,刺破了办公室里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放弃了所有伪装和潜伏,直接掀了桌子,把牌打到了明面上。”
苏青玉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她的加密平板,但屏幕是暗的。她只是看着那份文件,那双能洞悉宇宙奥秘的清澈眼眸里,此刻也笼罩上了一层无法计算的阴云。
安娜·波波娃。
那个“毒蝎”,那个不久前还在国家艺术馆扮演艺术交换学者的邻家女孩,试图用美人计和攻心计来瓦解林风的女人,此刻,摇身一变,成了代表着一个大国意志的官方代表。
她把一场阴暗的、发生在水面之下的间谍游戏,直接升级成了摆在世界舞台聚光灯下的、国与国之间的正式博弈。
“她是在逼我们。”张将军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在摩擦,“我们如果以外交辞令拒绝,就等于是告诉全世界,我们心虚了。我们承认了林风这个‘源泉’的存在,并且承认我们没有能力在公开场合保护他。这等于是不战而败。”
“可如果我们同意……”另一位闻讯赶来的安保负责人,脸色铁青,“那就等于把林风,我们整个工程最核心的资产,直接推到了对方的枪口下。在一场官方会谈里,我们不可能再用任何非正常手段。那将是一场真正面对面的、刺刀见红的交锋。”
整个指挥部,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照会,再次陷入了激烈的争论。
“我反对!绝对不能同意!”安保负责人一拳砸在桌上,桌上的茶杯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林风的价值是不可估量的!我们不能冒任何风险!用一个模棱两可的理由拖延,或者直接找个借口说他病了,这是最稳妥的选择!”
“我恰恰认为,这是一个机会。”周海博士推了推眼镜,眼中闪烁着属于学者的、近乎于偏执的光芒,“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安娜的这一步棋,看似是将军,其实也暴露了她自己的底牌——她对林风,对这个‘源泉’,已经到了志在必得的地步。她不惜动用国家力量来创造一次接触的机会,这本身就说明,她之前的失败,让她更加渴望得到。”
“我们一直都想知道,对方的底线在哪里,他们的真实目的是什么。现在,对方把主帅都送到了我们面前,我们为什么不敢接招?”周海博士的声音拔高了,“在我们的主场,在我们掌控所有外部变量的环境下,进行一次面对面的压力测试。这比让林风在外面面对那些看不见的冷枪暗箭,要安全一百倍!”
会议室里吵成了一锅粥。
保守派认为,任何将“源泉”置于风险之下的行为,都是对国家未来的不负责任。
激进派则认为,畏缩不前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必须正面迎战,才能彻底打掉对方的幻想。
林风就站在争论的漩涡中心,平静地听着。
他听着那些关于“资产”、“风险”、“价值”的冰冷词汇,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摆在手术台上的标本,一群顶级的医生正在激烈地争论,是该把他泡进福尔马林里永久保存,还是该打开他的胸膛,看看里面的心脏到底是怎么跳动的。
直到所有的声音都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询问、期待和疑虑,落在了他的身上。
“将军。”林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了下来。
他没有去看那些争论不休的专家,而是径直走到张将军的面前,挺直了脊梁。
“我请求,参加这次会谈。”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胡闹!”安保负责人下意识地就想反驳。
张将军却抬起手,制止了他。他看着林风,看着这个在短短几个月内,就已经褪去了所有青涩,眼神变得像深潭一样平静的年轻人。
“理由。”张将军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理由有三个。”林风伸出手指,清晰地阐述着,“第一,就像周博士说的,我们不可能永远把我藏在基地里。这个世界很大,‘鹊桥工程’也不可能永远与世隔绝。我迟早要以某种身份,走向世界。这次会谈,就是一次最好的、由我们自己主导的压力测试。在自己的主场,掌控所有变量,看一看我们的‘源泉’,到底能在多大的风浪里游泳。”
“第二,”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安娜这个人,她的危险,不在于她的身手,而在于她对人心的洞察和利用。她是一个顶级的‘演员’。对付演员,最好的方式,不是在台下找她的破绽,而是走上台,跟她对戏,用一个更精彩的剧本,把她的戏给彻底压下去。我要让她明白,她引以为傲的所有技巧,在我面前,都只是拙劣的模仿。”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风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回到张将军的脸上。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各位,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局面。我们拥有了改变世界的力量,但我们却还在用旧时代的思维,去思考如何‘保护’它。我们应该换个思路了。”
“我不是需要被保护的‘资产’。”林风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从今天起,我希望你们把我当成一件‘武器’。一件拥有自主意识,能够自我学习,并且渴望在真正的战场上,检验自己锋芒的武器。”
“而这次会谈,就是我的第一场,真正的试刀。”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林风这番话,震得说不出一个字。
他们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他那双燃烧着自信与决断的眼睛,第一次意识到,这只他们一直试图关在笼子里的雏鹰,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然长出了足以搏击长空的翅膀。
苏青玉走到了林风的身后,与他并肩而立。她没有说话,但她的站位,已经表明了一切。
夜莺也从角落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站在了他的另一侧。她同样沉默,但那股冰冷而决绝的气场,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质疑都挡在了外面。
张将军看着眼前的三个年轻人。
一个,是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源泉”,一个,是能用智慧丈量宇宙的顶尖科学家,一个,是能用身躯扞卫国家尊严的王牌特工。
他们站在一起,就像这个国家最锋利的矛,和最坚固的盾。
他心中所有的犹豫和担忧,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豪情与骄傲。
“好!”张将军猛地一拳,砸在了坚实的会议桌上,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发出一声脆响。
“就这么办!”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我给你调集全国最好的外交专家、心理学专家、安保专家,组成你的后援团!我给你最高的权限,让你去打这一仗!”
“我倒要让全世界都看看!”张将军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林风的身上,眼中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我们新一代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三天后。
京郊,玉泉山,首都国宾馆。
这里不对外开放,亭台楼阁,古树参天,每一块砖石,都沉淀着历史的厚重。
林风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深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让他看起来既有几分正式,又带着一丝属于年轻人的不羁。
他独自一人,走进了那间被安排为会谈地点的、名为“听松堂”的会议厅。
会议厅是纯中式的布置,巨大的紫檀木长桌,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墙上挂着一幅气势磅礴的水墨山水。
长桌的另一端,安娜已经坐在了那里。
她今天没有穿与林风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那身墨绿长裙。她穿着一身笔挺的、属于炎熊国安全委员会的深绿色军装,肩上扛着闪亮的少校军衔。金色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那张美艳却又充满了压迫感的脸。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仿佛胜利者在审视自己战利品般的笑容。
当林风推门走进来的那一刻,当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的瞬间。
安娜的笑容,愈发灿烂。
而林风的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如约而至。
【叮!检测到来自异性“安娜”的“强烈好奇”、“审视”与“征服欲”的混合情感。】
【情感链接强度判定为:高等。】
【幸福值+50.0。】
【幸福值余额:3651.2。】
棋局,重新开始。
而这一次,林风不再是棋子。
他是执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