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感觉自己不是要去相亲，而是要去参加一场由两个顶级考官监考的、没有期限的随堂测验。
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分，阳光正好。
街角的“小时光”咖啡馆，装修得很有格调，舒缓的爵士乐在空气中流淌。
林风选了一个靠窗的四人卡座，这是他能找到的、唯一能容纳下他这个“亲友团”的位置。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亲妹妹林晓巧。
她今天特意换上了一件漂亮的连衣裙，正捧着一杯卡布奇诺，满脸都写着“我要吃瓜”的兴奋，眼睛亮晶晶地在林风、苏青玉和夜莺之间来回扫视。
坐在林风左手边的，是苏青玉。
她今天换上了一身剪裁得体的米色风衣，里面是简单的白衬衫，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教授的清冷，多了几分知性优雅。
她没有点任何东西，只是将自己的加密平板电脑放在桌上，屏幕上正显示着这家咖啡馆的平面结构图和人流密度分析。
“本店共有两个出口，三个监控探头，其中一个位于吧台后方，存在三十度角的视觉盲区。”
“当前时段，客流量为每分钟2.3人次，主要为年轻情侣和白领，潜在威胁等级低。”
坐在林风右手边的，是夜莺。
她穿了一件最普通的黑色连帽卫衣，帽子戴在头上，遮住了她大半张脸，整个人都缩在卡座的角落里，像一团随时准备融入阴影的影子。
她的面前，只放了一杯白水。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看似在发呆，但林风知道，她的耳朵一定在捕捉着周围五十米内所有的声音，从邻桌情侣的悄悄话，到咖啡机运作时发出的轻微噪音。
“哥，你别紧张啊，脸都白了。”林晓巧幸灾乐祸地小声说，“拿出你搞定我这两位未来嫂子的本事来啊。”
林风瞪了她一眼，端起面前的柠檬水，猛灌了一口。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风铃，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长发披肩的女孩，有些拘谨地站在了门口。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目光很快就锁定在了林风这一桌。
当她看到卡座里坐着的四个人时，她脸上的笑容，明显僵硬了一下。
是李雪。
真人比照片上更显得温柔可人，皮肤白皙，眼睛很大，是那种典型的、能激起男人保护欲的类型。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迈开步子，走了过来。
“你……你好，是林风吗？”她的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不确定。
“是我是我，你好你好。”林风赶紧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快坐快坐。”
李雪在林风对面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让她正好夹在了林晓巧和苏青玉的中间。
她显得有些局促，双手紧张地放在膝盖上。
“那个……不好意思，我妹妹今天非要跟着来凑热闹。”林风硬着头皮，开始了他蹩脚的解释。
“没……没关系。”李雪连忙摆手，脸上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她的目光，好奇地扫过苏青玉和夜莺。
“这两位是？”
“哦，这位是苏青玉，我学校的老师。这位是叶莺，我同学。”林风介绍道。
“老师好，同学好。”李雪礼貌地点了点头。
“你好。”苏青玉的回应很平淡。
夜莺则只是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气氛，在这一瞬间，尴尬到了极点。
“那个……李雪是吧？你在市医院当护士？很辛苦吧？”林风没话找话，试图暖一下场。
“还好，习惯了。就是有时候夜班比较多。”李雪的笑容甜美，很健谈，“我平时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就喜欢看看书，旅旅游，听听音乐什么的。”
一套标准的、不会出错的相亲开场白。
然而，她话音刚落，坐在她旁边的苏青玉，就将面前的平板电脑，转向了她。
“李雪小姐，你好。”苏青玉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冰冷，“我对你刚才的表述，有几个问题需要进行数据化确认。”
李雪愣住了。
“你提到你喜欢旅游。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最新数据，本市护士职业的平均年收入为8.7万。请问，你每年用于旅游的开销，占你个人年收入的具体百分比是多少？这个数据，有助于我们构建你的消费观和风险偏好模型。”
“啊？”李雪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苏青玉没有理会她的错愕，继续用她那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进行着“学术研讨”。
“你还提到你喜欢看书。请问，你的阅读类型偏好是怎样的？文学类、历史类，还是非虚构类？过去一年，你的总阅读量是多少本？平均每本书的阅读完成率是多少？这关系到我们对你知识结构和信息处理能力的评估。”
“我……”李雪张着嘴，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感觉自己不是在相亲，而是在参加一场极其严格的、她完全听不懂的博士生入学面试。
“另外，你说你性格温柔。‘温柔’是一个主观性很强的形容词。我们是否可以将其量化？比如，在面对压力情境时，你的心率波动范围是多少？在与人发生冲突时，你倾向于采用退让、妥协还是对抗的解决方案？有没有具体的案例，可以支撑你的论点？”
苏青玉说完，推了推鼻梁上那副不存在的眼镜，平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整个咖啡馆，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邻桌那对正在秀恩爱的情侣，都停止了交谈，用一种看神仙的眼神，看着这边。
林晓巧把脸埋在自己的手臂里，肩膀一耸一耸的，憋笑憋得浑身发抖。
林风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求助似的看向林风，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茫（mang）。
“那个……苏老师，她就是开个玩笑，你别当真。”林风赶紧出来打圆场。
“我没有开玩笑。”苏青玉的表情很认真，“任何定性描述，都应该有定量的数据作为支撑。这是科学的基本原则。”
李雪感觉自己快要哭了。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放弃和这个“女教授”沟通。
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坐在林风另一边，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看起来稍微“正常”一点的那个黑衣女孩。
夜莺感受到了她的目光。
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双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眸子，像两把锋利的探针，将李雪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李雪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放在了解剖台上。
然后，夜莺开口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略显生硬的口音，像是不常说华夏语。
“你的……握力是多少？”
“啊？”李雪再次懵了。
“一分钟之内，”夜莺继续用她那平铺直叙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问道，“你可以完成多少个标准的俯卧撑？或者，引体向上？”
李雪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相亲，为什么要问握力和俯卧撑？
“你不要紧张。”夜莺看着她那副惊恐的表情，似乎是想安慰她一下，但说出来的话，却更让人毛骨悚然，“我只是在评估你的基础体能和心肺功能。在遭遇突发危险，比如火灾、地震或持刀抢劫时，一个拥有良好体能的伴侣，其生存概率，比普通人高出百分之三十七点八。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择偶指标。”
气氛，已经不能用尴尬来形容了。
那是一种混合了荒诞、惊悚和一丝黑色幽默的、令人窒息的氛围。
李雪看着眼前的三个人。
一个用科学理论把她批得体无完肤的冰山女教授。
一个用战斗标准把她当成新兵蛋子来考核的冰原女魔头。
还有一个在一旁憋笑憋到快要内伤的罪魁祸首的妹妹。
她的眼眶，终于红了。
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那甜美的脸颊，滑落下来。
她感觉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受过如此巨大的委屈和冲击。
她今天不是来相亲的。
她是来渡劫的。
【叮！检测到来自异性“李雪”的“委屈”、“无助”与“想要逃离”的混合情绪，该情绪转化为“解脱后的感激”的潜在可能性极高。】
【幸福值+0.1。】
林风听着脑海里的提示音，看着眼前这个快要被逼疯的无辜女孩，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愧疚和同情。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坐视不理了。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他猛地站起身，打断了这场惨无人道的“三堂会审”。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两张红色的钞票，放在桌子上。
然后，他走到李雪身边，脸上带着最诚恳的歉意。
“对不起，李雪，真的对不起。今天……今天是我不对，给你带来了这么糟糕的体验。”他的声音，充满了歉意，“这顿我请。你……你快回家吧。”
李雪抬起头，看着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站起身，抓起自己的包，逃也似的，冲出了咖啡馆。
那背影，仓皇得像一只刚刚逃出猎人陷阱的小鹿。
林风看着她消失在门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感觉自己，刚刚完成了一次“人道主义救援”。
【叮！收获来自异性“李雪”的“解脱后的感激”与“再也不想见到的庆幸”。】
【幸福值+0.5。】
林风看着自己涨到-489.8的余额，心中五味杂陈。
他转过身，看着那两个还在用各自专业眼光分析着“样本逃离行为”的女人，又看了看那个已经笑趴在桌子上的妹妹。
他感觉，自己这次回家，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回去的路上，林晓巧还在手舞足蹈地模仿着刚才的场景。
“哥，你没看到，李雪那个表情，简直绝了！苏姐姐问她阅读完成率的时候，我看到她头顶上都快冒烟了！”
“还有叶莺姐姐！太帅了！‘你的握力是多少？’哈哈哈，我估计李雪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硬核的搭讪！”
林风靠在车后座上，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只觉得，心累。
当晚，林母将林风叫到了厨房，避开了客厅里的其他人。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不再是白天的热情，而是一种深深的、难以言喻的担忧。
她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用一种试探的口吻，轻声问道：“儿子，你老实跟妈说……”
“你带回来的那两个姑娘……”
“是不是都有点……那个……就是脑子……”
“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