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越野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将温馨的小城和那份短暂的安宁，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车厢里的气氛，随着离基地越来越近，也变得愈发凝重。
林母塞在后备箱里的土特产和自家腌的咸菜，散发着格格不入的烟火气。
苏青玉已经重新戴上了那副眼镜，她的手指在空气中飞速划动，眼前只有她自己能看见的虚拟光幕上，瀑布般的数据流正在飞速刷新。
“基地的‘神威’超算中心，已经将完整的模拟报告和三维模型发送过来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车厢的温度都降了几度。
“情况很不乐观。”
夜莺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她的目光像鹰一样锁定着前方的路面，但林风能感觉到，她整个人的状态已经从“休假模式”切换回了“战斗模式”。
“具体什么情况？”林风问。
苏青玉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在空气中轻轻一点，将一份简化版的数据报告，同步到了林风左手手环的微型投影上。
林风抬起手腕，一道淡蓝色的光幕投射在他眼前。
光幕上，是一个正在缓慢旋转的、结构复杂到极致的“螺旋藤蔓”线圈三维模型。
在模型的某个节点上，一圈不祥的、刺眼的红色光晕，正在像病毒一样，缓缓地、坚定地向外扩散。
光晕所到之处，代表着能量的蓝色光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
“能量逸散。”苏青玉的声音，像冰冷的金属在摩擦，“在极限压力测试下，模拟数据显示，线圈的支撑结构，出现了一种我们理论之外的能量逸散现象。它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黑洞，在吞噬我们的能量。”
“找不到原因？”
“找不到。”苏青玉的回答很干脆，“我们已经尝试了十七种不同的材料配比和结构优化方案，结果……逸散现象反而更加严重了。”
林风看着那个不断扩大的红色光晕，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鹊桥一号”的心脏，在理论层面，就已经被宣判了死刑。
当越野车驶入基地时，林风看到，整个基地都笼罩在一种压抑而紧张的氛围中。
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脸上都带着疲惫和焦虑。
他和苏青玉甚至来不及回宿舍，就被一辆军用电瓶车，直接拉到了最高指挥中心。
巨大的环形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张将军，以及材料学和物理学领域的十几位顶级专家，都已经在这里熬了两个通宵。
每个人的眼窝都深深地陷了下去，眼球里布满了血丝。
会议桌上，散落着各种草稿纸和空了的咖啡杯。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不行！这个方案也不行！”一位头发花白的院士，将手中的一份报告，狠狠地摔在桌子上，声音里充满了挫败和愤怒，“我们把‘铼’元素的配比提高了百分之零点五，逸散速度反而加快了百分之二！”
“用中子衍射法重新扫描了材料的微观晶格，没有任何损伤！见鬼了，能量到底是从哪里漏出去的！”
“会不会是我们的磁场约束模型出了问题？”
“不可能！那个模型是完美的！我们验证了一万遍！”
激烈的争吵声，在会议室里回荡，却掩盖不住所有人心中的那份绝望。
林风和苏青玉的到来，让争吵声暂时停歇。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齐刷刷地投向了他们。
“情况你们都了解了。”张将军掐灭了手中的烟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现在，整个项目，都卡在了这里。我们没有时间了。”
苏青玉没有说话，她径直走到主控台前，调出了最原始、最完整的模拟数据。
她的手指在光幕上飞速地滑动，一行行、一页页的数据，在她眼前如流水般淌过。
她的瞳孔中，倒映着那些复杂而冰冷的数字，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与外界完全隔绝的、纯粹的计算状态。
整个会议室，只剩下她敲击虚拟键盘时发出的、清脆的“哒哒”声。
夜莺则无声无息地，接管了整个指挥中心的外围安保。
她像一个幽灵，在基地的各个角落里穿行。
她敏锐地感觉到，随着项目陷入停滞，基地里某些人的情绪，开始变得焦躁和不安。
这种焦躁，就像血腥味，会引来鲨鱼。
她知道，如果技术上的困境不能尽快解决，那么，来自外部的、更直接的威胁，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苏青玉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尝试了所有她能想到的理论模型，从超引力理论到m理论，试图从更高维度的物理学中，为这个该死的能量逸散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失败了。
所有的理论，在那个不祥的红色光晕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不行……算不出来……”她喃喃自语，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迷茫。
林风一直没有说话。
他不懂那些复杂的物理公式，也不懂那些高深的理论。
他只是站在巨大的主屏幕前，静静地，看着那个不断旋转的、充满了致命缺陷的模型。
他那被系统强化过的大脑，让他对这个模型的“形态”，产生了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直觉。
他感觉，那个正在不断扩大的红色逸散点，不像是一个物理上的结构性损伤。
它没有裂痕，没有破口，它光滑、完整，却又在疯狂地吞噬着一切。
它更像是一个……
一个信息黑洞。
一个在完美的程序中，被凭空挖掉了一块，导致整个逻辑链都陷入崩溃的、致命的bUG。
一个大胆的、近乎于疯狂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成型。
他闭上眼睛，在意识深处，对系统下达了一个指令。
“系统，我需要一个关于‘信息’本身的解决方案。”
【叮！检测到宿主当前幸福值余额为-458.8。】
【正在为您筛选可赊购的商品……筛选完成。】
一个极其冷门，甚至有些玄学的技术包，出现在他的兑换列表中。
【信息熵对微观物质结构稳定性的扰动理论】
【类型：核心技术蓝图（理论入门版）】
【兑换所需幸福值：50】
【效果：提供一套全新的理论框架，用于解释信息的不确定性，如何通过量子涨落，影响物质在微观层面的稳定性。】
“兑换。”
林风没有丝毫犹豫。
【叮！信用额度-50，余额-508.8。】
【“信息熵对微观物质结构稳定性的扰动理论”已发放。】
一股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的、庞杂而玄奥的知识洪流，冲入他的大脑。
那不再是冰冷的公式和数据，而是一种近乎于哲学的、关于“存在”与“描述”之间关系的思辨。
他“看”到，任何一个物质，它的稳定，不仅仅取决于其物理结构，更取决于我们用来“描述”和“定义”它的那套信息的完整性。
信息越混乱，越不确定，物质本身就越趋向于“崩塌”。
这就是熵增。
在物理世界里的熵增，也是在信息世界里的熵增。
林风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眼中的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癫狂的、洞悉了真相的光芒。
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冲到了会议室中央那块巨大的、可以随意书写的电子白板前。
他拿起一支马克笔，打断了所有正在激烈争论的专家。
“各位老师！各位院士！”
他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在压抑的会议室里炸响。
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林风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他转身，在巨大的白板上，写下了一个简洁，却又蕴含着整个宇宙终极奥秘的公式。
S = -k Σ p_i ln(p_i)
“我们都错了。”
林风转过身，看着那一双双充满了困惑、不解，甚至是不耐烦的眼睛，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
“我们一直在物理世界里寻找答案，但问题，可能根本就不在物理层面！”
“我们有没有可能，从信息的角度，来重新考虑这个问题？”
“如果……如果我们的材料本身，没有任何问题。我们的结构设计，也完美无缺。”
“而是我们用来‘描述’和‘构建’这个材料的‘信息’本身，存在着某种内在的‘熵增’呢？”
“它就像一个写满了字符的完美程序，却因为其中一个字符的丢失，导致了整个程序的崩溃！我们看到的能量逸散，不是物理上的泄漏，而是信息层面的、不可逆的‘崩塌’！”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专家，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呆地看着林风，看着白板上那个他们都认识，却从未想过会出现在这里的公式。
信息熵……
用信息论，来解决材料物理学的问题？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胡闹！”一位老专家终于忍不住，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林风同志，我们尊重你之前的贡献！但这里是科学的殿堂，不是你发表科幻小说的地方！信息怎么可能决定物质的稳定？！”
“是啊，这太荒谬了！”
“这完全违背了我们已知的所有物理学定律！”
质疑声，此起彼伏。
就连一直沉默的苏青玉，也蹙起了眉头。
她承认林风的想法很大胆，但这个跨度，已经超出了她能够理解的范畴。
就在林风即将被所有人的口水淹没时。
一个苍老而又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不一定……”
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坐在会议桌最上首的、华夏材料科学领域的泰斗，已经八十多岁高龄的钱学敏院士，正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块巨大的白板前。
他的脸上，没有质疑，没有困惑。
只有一种见到了神迹般的、深深的震撼与敬畏。
他伸出那只因为激动而不断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白板上那个简洁而优美的公式，像是在抚摸一件失传已久的、最珍贵的艺术品。
他的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眼里，竟然泛起了泪光。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又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信息熵……决定物质稳定……”
“天呐……”
“这不是物理学……”
“这是……这是上帝的语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