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松堂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紫檀木独有的、沉静的幽香。阳光透过窗格,在光洁如镜的金丝楠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幅气势磅礴的《江山万里图》占据了整面墙壁,笔墨淋漓,意境深远。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谈判。
长桌的两端,只坐着两个人。
安娜·波波娃少校,身着笔挺的深绿色军装,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她就像一柄出鞘的、镶嵌着宝石的华丽军刀,美丽,且充满了危险的压迫感。
林风,穿着一身合身却未打领带的西装,独自一人坐在长桌的另一端。他的身后,隔着一道古朴的屏风,才是以外交专家和技术顾问身份列席的周海、夜莺和苏青玉等人。
他选择了一个人面对。
“林先生,我们又见面了。”安娜率先开口,她的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属于外交场合的微笑,但那双蓝色的眼眸里,却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玩味,“没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身份,进行一次‘友好’的对话。”
她特意加重了“友好”两个字的发音。
“我也很意外,安娜少校。”林风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仿佛不是在进行一场决定国家战略走向的谈判,而是在参加一个无关紧要的茶话会,“我一直以为,您是一位热爱艺术的学者。”
安娜的笑容不变,她轻轻搅动着面前的清茶,茶匙与骨瓷杯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悦耳的声响。
“艺术与战略,本质上是相通的,都需要对人性的深刻洞察。不过,有时候,过于自信的洞察,也可能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她话锋一转,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林风,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善意”提醒,“就像我们星条国的朋友们,他们那个轰轰烈烈的‘普罗米修斯’计划,我听说,最近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麻烦。”
“一份充满诱惑的技术,最终却变成了一个吞噬了无数资源的无底洞。这真是一个令人扼腕的、关于贪婪与傲慢的悲剧。也是一个善意的提醒,林先生,毕竟,不是所有的‘礼物’,都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美好。”
屏风后面,几位外交专家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安娜的这一招,阴险而毒辣。她直接将“普罗米修斯”计划的失败,归咎于林风提供的技术陷阱,以此来暗示,林风所有的技术,都可能是虚假的、充满恶意的诱饵。她试图从根本上,否定林风存在的价值,从而在气势上,彻底压倒中方。
一位专家正准备拿起话筒,通过内部线路向林风提供反驳的论据,却被周海一个手势制止了。
屏风前,林风笑了。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被冒犯的愤怒,也没有急于辩解。他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然后,看着安娜,用一种近乎于闲聊的语气说道:“安娜少校,感谢您的提醒。不过,我对这件事的看法,可能跟您不太一样。”
“哦?”
“在我看来,‘普罗米修斯’计划之所以失败,问题不在于那份‘礼物’本身。”林风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静地迎上安娜的审视,“问题在于,收到礼物的那些人。他们拿到了一份地图,甚至还没来得及分辨地图的真伪,就兴冲冲地扛着铲子跑去挖宝,最后掉进了别人早就挖好的坑里。请问,这能怪地图画得太逼真吗?”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
“这只能证明,挖宝的人,既贪婪,又愚蠢。不是吗?”
安娜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脸上。林风这句话,一箭双雕。他不仅将“普罗米修斯”的失败,轻描淡写地归结为星条国的无能,更是在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点明了他早已知晓“鹰眼”与炎熊国之间的情报交换。
他在警告她:你和你的那些“朋友”之间干的那些勾当,我一清二楚。
【叮!检测到来自敌对异性“安娜”的“计划受挫”与“被看穿后的恼怒”。】
【幸福值+5.0。】
【幸福值余额:3656.2。】
安娜毕竟是顶级的特工,她只用了不到一秒钟,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脸上的僵硬迅速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了“关切”的忧虑。
“林先生的口才,和您的才华一样,令人印象深刻。”她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不过,比起讨论那些失败的案例,我们或许更应该关注一些……更具建设性的问题。比如,国际合作人员的安全保障问题。”
她的声音变得柔和,眼神也充满了诚意:“我们派来与贵方进行商业洽谈的代表,柳菲菲小姐,在乌镇戏剧节之后,就与我们失去了联系。我们对她的人身安全,非常担忧。不知道林先生,是否能提供一些线索?”
这是赤裸裸的栽赃。她将柳菲菲的“失踪”,直接扣在了中方的头上,试图将自己从一个侵略者,伪装成一个受害者,从而在道义上,夺回主动权。
屏风后面,安保负责人已经握紧了拳头。
林风却依旧平静。他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只是转过头,对站在会议厅门口的一名工作人员,说了一句:“小王,把我昨天请你帮忙查的东西,放一下。”
工作人员点了点头,在身旁的控制台操作了几下。
会议厅墙壁上那幅巨大的《江山万里图》,缓缓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后面一块巨大的、超高清的显示屏。
屏幕亮起,播放的,是一段监控录像。
录像的地点,是浦东国际机场的t2航站楼。时间,是柳菲菲“失踪”后的第二天上午。
画面清晰无比。柳菲菲独自一人,拉着一个行李箱,正在过安检。她换下了一身游客的装扮,穿着干练的职业装,脸上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在经过一个免税店时,她甚至还停下来,买了一瓶香水。
随后,她熟练地找到了登机口,登上了那架飞往苏黎世的航班。整个过程中,她没有表现出任何被胁迫的迹象,反而显得轻松而从容。
视频播放完毕,屏幕暗了下去。
听松堂内,落针可闻。
林风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才抬起头,看着对面那个脸色已经有些发白的女人,用一种充满了“无辜”和“关切”的语气,缓缓说道:“安娜少校,不瞒您说,柳小姐不告而别后,我们也一度非常担心。我们甚至动用了一些资源,想确认她是否安全。现在看来……她可能只是临时接到了什么更紧急的任务,所以才走得匆忙吧。”
“毕竟,像她那样优秀的‘商务代表’,一定很忙的,不是吗?”
安娜的双手,在桌子下面,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她感觉自己不是在进行一场谈判。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站在舞台的中央,而台下那个唯一的观众,正用一种充满了戏谑的眼神,欣赏着她拙劣而又可笑的表演。
她准备的所有招数,她引以为傲的所有心计,在对方面前,都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被毫不留情地,一一捅破。
这个男人,他不是在跟她博弈。
他是在用一种近乎于羞辱的方式,告诉她:你的所有行动,你的所有计划,你的每一个棋子,都在我的棋盘上。我想让你怎么走,你就得怎么走。
她引以为傲的、作为一名顶级特工的尊严,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看来,是我们多虑了。”许久,安娜才从牙缝里,挤出这样一句话。她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
“既然柳小姐安然无恙,那我们也可以进入正题了。”她强迫自己重新挺直脊背,试图找回一丝作为首席代表的气场。
“不必了。”林风却摇了摇头,打断了她。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那份属于年轻人的温和与腼腆,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漠然的平静。
“我想,今天的会谈,已经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他看着安娜,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已经失去了所有利用价值的、无关紧要的物件,“因为,您想知道的,我已经告诉您了。而我不想让您知道的,您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说完,没有再看安娜一眼,径直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就在他即将走出听松堂的那一刻,他停下脚步,侧过头,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
“哦,对了。安娜少校,有件事我忘了说。”
“您的那位下属,柳菲菲小姐,她在离开前,似乎对我的工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认为,我应该去一个更‘自由’的环境,去实现我所有的构想。”林风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所以,我送了她一份‘礼物’。”
“希望她,和她背后的您,会喜欢。”
听松堂的门,被轻轻地关上,隔绝了里面那个女人瞬间变得惨白的脸。
会谈中场休息。
林风独自一人,站在听松堂外的长廊上。廊外,是一片修剪得极为雅致的竹林,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一阵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
安娜走了过来。
她脱掉了那件笔挺的军装外套,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了白皙的锁骨。她身上那股属于官方代表的压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了侵略性的、属于女人的危险魅力。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林风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看着廊外的竹林。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终,还是安娜先开了口。她的声音,不再是谈判桌上的虚伪客套,也不是平日里的温婉柔和,而是一种被彻底撕下伪装后的、冰冷而又沙哑的质感。
“你到底是谁?”
她没有用任何敬语,也没有任何铺垫。只是最直接,最原始的质问。
林风转过头,看着她。
看着她那双不再有任何笑意,只剩下探究和一丝不甘的蓝色眼眸。
他笑了。
那笑容,在竹林的光影下,显得有些莫测。
“我?”他轻声说,像是在回答一个很有趣的问题,“我只是一个……会给不同的人,送去不同‘礼物’的普通学生而已。”
他看着安娜那因为他这句话而骤然收缩的瞳孔,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凑到她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近乎于耳语的声音,缓缓地,清晰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顺便问一句……”
“那份冷却系统的图纸……”
“您还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