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女娲的注视
滂沱大雨织成无边无际的纱幕，将不周山雄浑的山体笼罩得一片朦胧。
山脚那座简陋的小院，在雨水中静默着，唯有屋檐下淌成线的水帘打破着这片寂静。
陈安蹲在檐下的干爽处，全身心都沉浸在手中的一团湿泥里。雨水混合着地上的黏土，在他的指尖揉捏下变得驯服，粗粝的砂砾混着冰凉的雨水，在他掌心的纹路间被反复碾磨。
他信手勾勒出一个圆钝的头颅，又搓出几根棍棒似的纤细四肢，随手捡起的草茎在面部划过，留下两道极浅的痕迹，权作眉眼，在这迷蒙雨雾中，模糊得如同蒙尘的古物。
篱笆边，一株老柳的枝条探过屋檐，叶尖积蓄已久的一颗饱满露珠，带着宿夜的清凉，“嗒”的一声，不偏不倚，正坠在那泥人光秃的头顶心——
亿万里的距离，在此刻仿佛不存在。在那凡人不可见、不可知的孤绝峰顶。
罡风凛冽，却吹不散绿裙神只周身翻涌如沸的道韵！女娲屹立于此，目光却穿透层层空间，落在那山脚小院，落在那卑微的泥人之上。
怀中那块自混沌初开便伴随她的九天息壤，此刻竟滚烫如熔岩，隔着衣料依然灼烧着她的神魂！
泥人顶心，那颗普通露珠渗入的细微轨迹，其蕴含的自然道韵，竟与她推演了万载、试图为造物赋予灵性的“赋灵引”完美契合，分毫不差！
神土中每一颗微尘都仿佛从沉睡中苏醒，化作活物般雀跃奔涌，疯狂渴求着那截柳枝无意间传递而来的一丝最本源的混沌道韵。
悬于腰侧，象征天地人三才姻缘、造化枢机的红绣球，其上缠绕的七色先天道纹丝线，毫无征兆地“啪”一声绷断三根！
崩散的金色线头于虚空中迸射，映射出的光影里，清晰映照出泥人肩头一点极不起眼的泥渍星点——那哪里是污渍，分明是“周天星斗淬体”这一无上造化神通的雏形印记，正与她神魂深处感悟了万年的造化本源产生着惊天动地的共鸣！
“形糙神藏……混沌孕真！”八个字如同混沌惊雷，在她浩瀚的识海中轰然炸响，掀起滔天巨浪！
她孜孜以求、穷尽心力试图抵达的造化至高境界，那关乎生命本源创造的终极奥秘，竟在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信手揉捏的顽劣泥胎中，以如此质朴、如此不可思议的方式，悄然具现！
一旁为她护法的伏羲，周身玄奥的卦袍无风自鼓，身前悬浮的先天八卦盘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脆响，瞬间裂开无数蛛网般的细纹：
他的推演之力刚刚触及那泥人周身丈许，代表至高天道的乾卦金色纹路便如遇骄阳的冰雪，寸寸湮灭！
最终显化的卦象竟是“亢龙有悔”，昭示着某种极致鼎盛之后潜藏的倾覆之危。
泥人双足之下，原本清晰有序的大地脉络轨迹，竟扭曲成一团不可名状的混沌漩涡，代表厚德载物的坤卦虚影甫一出现，便如坠无形深渊，瞬间被吞噬，湮灭于无声。
“泥胎藏道……此子究竟是返璞归真到极致，还是……”伏羲喉头一甜，玄色衣襟上浸染开点点鲜红，后面那足以震动洪荒的猜测，竟噎在喉间，难以出口。
檐下的陈安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他捏着泥人腰间那道用细藤蔓胡乱缠成的“束带”，左右端详了一下，自顾自地嘟囔着：“丑是丑了点……不过，能吓唬一下偷吃的麻雀就行了吧！”说完，他随手便将这歪歪扭扭的泥人，插进了身旁篱笆墙的一道裂缝里，然后拍拍手上的泥渣，转身钻回了冒着炊烟的茅屋。
就在泥人足尖触及篱笆下湿润的柳树根须的刹那，它肩头那点星芒微不可察地一亮！
身旁的柳条上，淡金色的天然纹路仿佛被点燃，如熔化的金液般缓缓流淌起来，一丝丝精纯的地脉龙气发出低吟，自发汇入那根藤蔓“束带”，使其表面悄然浮现出无数根须状的玄奥纹路，并悄然向四周蔓延。
小院角落的菜畦里，萝卜缨子上的白霜自然凝结成细密的冰晶符印；
旁边白菜叶片上的脉络，隐隐交织出周天星辰的轨迹；
就连墙角那只弃置的破旧陶瓮沿口，残留的古老烧制纹路也微微发亮，如同暗红的炭火。
孤峰之上，女娲眸底原本璀璨生辉、演化万物的星河景象彻底坍缩，最终化作两个深不见底、缓缓旋转的混沌漩涡。
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怀中依旧滚烫的息壤，指尖逼出一缕泛着造化金芒的神血，缓缓渗入神土天生的玄奥纹路之中。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篱笆畔那尊被它的创造者随意丢弃、歪斜插着的泥人。
此刻，在她眼中，泥人正褪去一切凡俗表象——
那圆钝的头颅处，开始孕生出混沌未开般的先天灵光；
那简陋的棍棒四肢中，隐隐浮现出山川地脉般的天然筋络；
那草茎划出的浅痕里，竟有完整的天道轨迹在缓缓流转！
“以息壤为躯……柳露为引……”女娲唇间，溢出一缕蕴含着无尽造化玄妙的混沌道音，在孤峰之巅轻轻回荡，“真正的……造化之门……或将由此开启！”
雨雾愈发浓重，渐渐漫过层层山峦，女娲的身影在其中缓缓淡去，最终与天地道韵融为一体。
山脚下，小院篱笆旁，唯有那尊泥人静静矗立。
冰冷的雨滴不断滚落，偶尔敲打在它肩头那点微茫的星痕之上，
溅开一圈圈微不可察，却足以扰动洪荒命运的——造化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