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闲聊“因果”
粗陶茶碗在红云微微发颤的指间不住轻震，碗壁上蛛网般的裂痕仿佛随时会彻底崩开。
蒸腾的茶雾氤氲而上，裹挟着碗底轮转不息的青白双鱼虚影，在这片被篱笆柳枝垂落的“劫”字冰晶寒光笼罩的压抑空间里，无声缭绕。
镇元子静立一旁，掌中地书的山河虚影默然卷动，丝丝缕缕的玄黄气息如薄纱般轻柔覆入院中焦土，将那无形中仍在暗涌的劫波暂且压制下去。
红云抬眸，眼底映着茶汤中沉沉浮浮的野菊金色花瓣，那抹暖色却丝毫未能驱散他眉宇间的阴霾。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嘶哑破碎的声音仿佛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
“紫霄宫中……贫道一时心软，将那蒲团座位，让与了西方那二位道友。”
他下意识地抬手，腕骨上那道暗红色的“让座”因果线随之痉挛般扭动，如同活蛇感应到主人的心绪，引得其卦袍上那“福祸相依”的冰纹复又发出细微的“咔嚓”声，裂开更多细痕。
“当时见他二人形容枯槁，神色悲苦，步履蹒跚似有千斤重担，贫道心中……实在不忍……”
陈安正低着头，用粗布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虎口处被碎瓷划出的那道细小血痕，闻言动作不由得一滞。
让座？紫霄宫？
他脑中一片混沌，只依稀觉得这词有些耳熟，仿佛勾起了前世在拥挤公交车上为学生老人让座的、早已模糊的学生时代记忆，与此处这些腾云驾雾、言必称道韵的仙神之事，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
他下意识抬眼，却恰好撞上红云那双盈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眸——那里有深切的懊悔，有茫然的无措，更有一丝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急切寻求肯定与指引的渴望。
而旁边，镇元子那凝重而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也如实质般落在他身上。
陈安心头一紧，脊背瞬间又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必须说点什么…不能露怯…得像之前糊弄过去那样，说得玄乎一点，莫测高深一点…
他暗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目光刻意避开红云手腕上那令人心悸的暗红因果线，有些游移地扫过旁边菜畦中那些沾着奇异银霜、叶脉间仿佛天然凝结着“不朽”符印的萝卜，努力搜刮着肚子里所剩无几的、能与“因果”沾上边的“存货”。
前世偶尔去寺庙旅游时，从导游或香客口中听来的零星佛偈，混杂着记忆中早已模糊的《道德经》残章断句，在脑中混乱地翻滚。
“这个嘛…”他清了清干涩得发紧的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刻意带上几分仿若世外高人般的缥缈意味，“一念之善，亦是功德。”
这轻飘飘的八个字，如同柳絮般从他唇间滑落，却仿佛一道惊雷，骤然劈入了这方寸之地的死寂！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红云掌中那原本震颤不休的粗陶茶碗，竟“嗡”地一声，奇迹般地静止下来！
碗底那原本模糊流转的“阴阳”篆文骤然亮起温润光芒，其上承载的青白双鱼虚影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衔尾疾速旋转，将碗口蒸腾不息的茶雾尽数吸纳、压缩，最终在碗心中央，凝成一滴纯净剔透、内部隐隐浮动着“善”字古篆的琥珀色道露，静静悬浮。
*红云腕骨上那道暗红色的因果线，触及那“善”字道露散发出的清润光辉时，竟如沸汤浇在积雪之上，那令人不安的痉挛骤然停止！
卦袍上，“福祸相依”冰纹的裂痕边缘，那刺目的血色竟悄然褪去，转而泛起一层极淡的、带着温和生机的金色微芒。虽未能让裂痕彻底弥合，但那萦绕不散的戾气与死寂，却肉眼可见地消减了三分。
红云浑身剧震，眸中原本的混沌与迷茫仿佛被一道微光刺破，他死死盯着碗中那滴道露，嘴唇翕动，反复咀嚼着那六个字：“一念之善…功德…” 仿佛这简单的词汇，成了他溺亡前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镇元子掌中徐徐展开的地书卷轴，此时“哗啦”轻响，无风自动翻过一页。
书中那浩瀚的洪荒山河虚影内，代表红云命格、纠缠着浓重劫气的那处晦暗角落，竟被这无心却蕴含道韵的八字箴言，印上了一抹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金色光边。
那金光虽未能根除劫气，却如同在风中摇曳的残烛外，轻轻罩上了一层透明的薄纱，暂缓了其熄灭的势头。
他抬眸，目光深深看向看似平静无波的陈安，玄黄卦袍的广袖无风自动，朝着陈安的方向，郑重地行了一个稽首礼：“道友此言，质朴无华，却直指本心，点破迷障。善念发乎初心，不假外求，本身便是稳固道基，又何须困囿于后果之吉凶卜算，徒增烦恼。”
篱笆之上，柔韧的柳枝仿佛感应到了这份心境的变化，无风自动，轻轻摇曳。一片嫩叶的叶尖，那滴始终悬而不坠、凝聚着“劫”字寒气的宿露，此刻竟挣脱了束缚，“嗒”的一声轻响，精准地坠入红云捧着的茶碗之中，与碗心那滴“善”字道露悄然融为一体。
清辉流转间，竟暂时抚平了那暗红因果线的躁动不安。
墙角那只粗陶瓮低沉的嗡鸣声，也渐渐止息。瓮内井水倒映出的紫霄宫蒲团裂痕虚影虽然依旧清晰，未曾消散，但那抹源自陈安几句简单话语、带着些许暖意的金色辉光，如同清晨穿透薄雾的第一缕曦光，虽微弱，却实实在在地驱散了井水中弥漫着的部分森寒冷意。
陈安看着二人脸上骤然舒缓的神情，尤其是红云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近乎感激涕零的光芒，暗自松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实处。他赶紧低下头，佯装继续擦拭那早已不再渗血、只剩一道浅红印子的虎口，以此来掩饰住内心的茫然与那一丝蒙混过关后的侥幸。
好像…这次又糊弄过去了？
他浑然不知，
这看似随口的无心之言，
已在悄然酝酿的滔天杀劫中，
为那原本看似注定无解的必死之局，
意外地争来了一线
谁也不曾预料到的
微妙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