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中央的深坑还在冒着热气。
岩石被熔化成了暗红色的浆液,在坑底缓缓流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像是在熬煮着一锅浓稠的血汤。
那个不可一世的半步金丹邪修,此刻就躺在浆液边上。
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人了。
诡面的左半边身子彻底没了。
从肩膀到胯骨,像被一只无形的巨口硬生生咬掉了一半,断裂的肋骨茬口参差不齐,焦黑的内脏挂在外面,随着他微弱的呼吸一颤一颤。
“咳……咳咳……”
诡面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破响,每咳一声,就有黑色的血块从嘴角涌出来。
他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原本密密麻麻的符文此刻已经溃散了大半,只剩下几个残缺的笔画还在死皮赖脸地蠕动着。
赢了?
石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提着那面只剩下半截的盾牌,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
“别过去!”
萧尘的声音嘶哑,带着一股金属摩擦的冷硬。
他捂着腰侧的伤口,指缝里渗出的血把衣袍染成了紫黑色。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坑底那团烂肉,手中的万器归宗塔虽然光芒黯淡,却依旧保持着随时激发的姿态。
“半步金丹,没那么容易死。”
仿佛是为了印证萧尘的话。
坑底那团原本已经不动的烂肉,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
“啊——!!”
一声尖锐的啸叫从诡面的腹腔里爆发出来,刺得众人耳膜生疼。
那根本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某种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临死前发出的最后哀鸣。
诡面仅存的右手猛地插入身下的泥土,五指如钩,深深扣进岩石缝隙里。
“想要我的命……你们也配?!”
他的声音充满了怨毒,像是从九幽地狱里飘上来的寒风。
“嘭!”
一团浓郁到极致的黑雾,毫无征兆地从他残破的身体里炸开。
这黑雾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粘稠,甚至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它没有向四周扩散,而是像是有生命一般,疯狂地向内坍缩,瞬间包裹住了诡面的残躯。
“拦住他!他要逃!”
苏婉清反应极快,手中的冰凰剑猛地一挥。
三道冰锥呈品字形射向坑底,速度快得在空中拉出了残影。
“噗、噗、噗!”
冰锥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黑雾,钉在岩石上,溅起一蓬碎石屑。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
那团黑雾在被冰锥穿透的瞬间,就像是流水一样散开,紧接着又在三尺之外重新凝聚。
“桀桀桀……”
黑雾中传来诡面阴冷的怪笑声,忽左忽右,让人根本无法锁定他的具体位置。
“青云宗的小崽子们……这笔账,我记下了。”
“等我重塑魔躯归来之日,就是把你们抽魂炼魄之时!”
话音未落,那团黑雾猛地向下一沉。
坚硬的岩石地面在黑雾面前仿佛变成了豆腐,黑雾像是一条滑腻的泥鳅,顺着地面的裂缝,“滋溜”一声钻了进去。
萧尘手中的几枚透骨钉紧随其后射入裂缝,却只听到几声金铁撞击的脆响。
钉子打空了。
地面恢复了平静,除了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缝还在往外冒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刚才那个恐怖的敌人,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彻底消失了。
“格老子的!让他跑了!”
石泰气得一盾牌砸在地上,震得碎石乱飞,“这属老鼠的吗?这都能跑?”
萧尘收回目光,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了一些。
“跑了也好。”
他低声说道,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真要逼急了,半步金丹的自爆,我们谁也活不下来。”
这确实是一场惨胜。
甚至可以说,是捡回来的一条命。
“噗通。”
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萧尘猛地回头。
刚才还如天神下凡般的萧炎风,此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手中的焚天龙戟脱手而出,砸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巨响。
“炎风!”
萧尘一个箭步冲过去,在萧炎风后脑勺着地之前托住了他。
入手滚烫。
萧炎风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像是被煮熟的大虾。
无数细密的裂纹遍布他的全身,裂纹里没有血流出来,只有金色的光芒在隐隐闪烁。
那是龙血朱果狂暴的药力还在他体内乱窜。
“水……水……”
萧炎风双眼紧闭,嘴唇干裂起皮,无意识地呢喃着。
“青青!”萧尘头也不回地喊道。
柳青青早已挣扎着爬了过来。
她的小脸煞白,刚才在幻境中透支了太多的本源,此刻连站都站不稳,只能跪在萧炎风身边。
她伸出双手,悬在萧炎风胸口上方。
淡淡的绿色光点从她掌心飘落,像是一场温柔的细雨,渗入萧炎风干裂的皮肤。
“他的经脉……乱成了一锅粥。”
柳青青的声音有些发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龙血之力太霸道了,我只能勉强护住他的心脉,要想彻底平复,需要时间,还需要……”
她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需要更强的药。
或者是,某种能安抚神魂、调和阴阳的至宝。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种微妙而诡异的气氛,开始在废墟般的祭坛上蔓延。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投向了祭坛顶端。
那里,有一根孤零零的白骨石柱。
石柱顶端,一朵黑白相间的奇花,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幽冥淬魂花。
刚才那场毁天灭地的大战,几乎把整个地下古冢都犁了一遍,但这朵花却在花灵的庇护下毫发无损。
它就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高傲地俯视着这群为了它打生打死的蝼蚁。
黑色的花瓣深邃如夜,白色的花瓣洁白如雪。
两色光晕交织在一起,缓缓旋转,散发出一股令人神魂颠倒的异香。
那是能修复神魂、甚至能助人突破境界桎梏的无上圣药。
对于现在的众人来说,这不仅仅是一朵花。
这是命。
“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
萧尘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没有回头,但托着萧炎风的手臂却下意识地紧了紧。
在他的感知中,一道气息正在向祭坛靠近。
那气息很乱,忽强忽弱,像是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但这股气息里蕴含的杀意,却比刚才面对诡面时还要纯粹,还要决绝。
是影月。
这个一直游离在战场边缘、像幽灵一样的女刺客,此刻终于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她走得很慢。
每走一步,都要停顿一下,似乎是在积攒力气。
她身上的黑纱已经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口,那是被音波震裂的伤痕。
尤其是她的右手,虎口处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虚空之牙漆黑的刀刃上,然后滑落尘埃。
但她的眼睛很亮。
亮得吓人。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此刻没有任何杂质,只有那朵黑白相间的花。
那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也是她解开族群诅咒的唯一钥匙。
“哒。”
影月的靴子踩在一块碎骨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她停下了脚步。
因为有人挡在了她的面前。
不是萧尘。
是苏婉清。
白衣染血的少女,手持冰凰剑,静静地站在祭坛的台阶下。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摆出攻击的架势,只是那么站着。
但一股森寒的剑意,却已经锁定了影月。
“让开。”
影月的声音沙哑,像是吞了一把沙子。
她没有看苏婉清,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那朵花。
“你现在的状态,过不去的。”
苏婉清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再往前一步,你会死。”
“死?”
影月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冷笑。
“如果不拿到它,我和死有什么区别?”
她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双刃。
刀锋震颤,发出嗡嗡的低鸣。
“我是个刺客。”影月低声说道,“刺客杀人,从来不看状态,只看结果。”
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就像是一根被拉满了的弓弦,下一秒就会崩断。
石泰提着盾牌,想要站起来,却被萧尘按住。
萧尘把昏迷的萧炎风交给柳青青,然后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动作慢条斯理,仿佛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场面根本不存在一样。
“都把兵器放下。”
萧尘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古冢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苏婉清犹豫了一下,手中的剑尖微微下垂,但依旧没有归鞘。
影月则是根本没理他,手中的双刃依旧指着前方,全身肌肉紧绷,做好了随时暴起杀人的准备。
萧尘转过身,看着影月。
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敌意,也没有轻视,就像是在看一个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
“刚才那一战,你居首功。”
萧尘的第一句话,就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石泰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看萧尘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确实。
如果不是影月那一刀切断了天音宗的阵眼,破了他们的“天音圆阵”,现在的局面恐怕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那个时候,她有很多机会可以跑。
宫商羽逃走的时候,她可以跑。
诡面爆发的时候,她也可以跑。
但她没跑。
她留了下来,用那副随时可能崩溃的残躯,硬生生帮众人拖住了最关键的一瞬。
这份人情,很大。
大到足以让萧尘对她另眼相看。
影月显然也没料到萧尘会这么说。
她握刀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眼中的杀意出现了一丝波动。
“所以呢?”
影月盯着萧尘,声音依旧冰冷,“你想用几句好话,就把我打发了?”
“不。”
萧尘摇了摇头。
他迈步,越过苏婉清,直接走到了影月面前。
两人的距离不到三尺。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距离。
对于一个顶尖刺客来说,在这个距离内,只要她想,完全可以在眨眼间割断萧尘的喉咙。
但萧尘就这么大咧咧地站着,全身上下破绽百出。
“功是功,过是过。生意是生意,交情是交情。”
萧尘看着影月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的功劳,我认。”
“但这朵花,我要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空气仿佛凝固了。
影月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一股狂暴的紫黑色灵力从她体内爆发出来,那是她燃烧精血换来的最后力量。
“你……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