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
只有一声沉闷的、被极致压缩后瞬间释放的“噗”响。
仿佛一个巨人,用尽全力,吹灭了一根远在天边的蜡烛。
李寒的肩膀,被一股纯粹的、不带任何花哨的物理力量向后猛地一推。他脚下的岩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缕细密的裂纹如蛛网般悄然蔓延。
他没有动。
如山岳般,纹丝不动。
在他眼前,一枚通体暗金色的弹头,尾部喷吐着淡蓝色的离子火焰,没有带起一丝烟尘,以一种违反物理常识的姿态,瞬间撕裂了两千五百米的夜空。
它的速度太快了。
快到声音被远远甩在身后,快到空气都来不及发出尖啸,就被蛮横地洞穿。
它就像死神投出的一根绣花针。
精准。
且致命。
……
列车,第八节车厢。
这里是军官专用车厢,与后面那些臭气熏天的“闷罐”截然不同。
红木的桌板擦得锃亮,能映出人影。黄铜的煤油灯架,散发着温暖而沉静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清酒的醇香、上等雪茄的烟草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水气息。
佐藤健司少佐,正端坐在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方桌前。
他今年三十四岁,鼻下留着一撮精心修剪的仁丹胡,眼神锐利而倨傲。作为关东军司令部新调派到第19师团的作战参谋,他对自己,对大日本帝国,都有着绝对的自信。
在他看来,所谓的满洲,不过是一块砧板上的肉。
所谓的抵抗,不过是蚊蝇的嗡鸣。
他轻轻晃动着手中的玻璃杯,杯中琥珀色的威士忌,随着列车富有节奏的“哐当”声,漾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这条南满铁路,不愧是帝国的生命线。”
他对面的情报课长,一个名叫小林宽的胖子,笑着奉承道:“佐藤少佐说的是。这条铁路,凝聚了无数帝国勇士的心血,坚不可摧。”
佐藤健司轻蔑地哼了一声。
坚不可摧?
他从不相信这种绝对的词汇。
但他相信帝国的力量。他相信,任何试图撼动这条铁路的螳臂当车之徒,都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灼热的暖意。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来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战略远见。
突然。
“哐当——”
一声巨响。
这声音与铁轨接缝处的碰撞声截然不同。
它尖锐,刺耳,充满了金属被撕裂时的痛苦呻吟。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甩出去的恐怖惯性,狠狠地攫住了车厢里的每一个人!
佐藤健司手中的玻璃杯,脱手而出。
“啪!”
杯子在半空中,撞上了对面小林宽的额头,然后应声碎裂。
小林宽那张肥胖的脸,瞬间被混合着威士忌的鲜血覆盖,他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人就像一个破麻袋,被狠狠地甩向了车厢的前壁。
“轰隆!”
佐藤健司的身体,也被这股巨力抛起,他的后背重重地撞在坚硬的木质车厢壁上,感觉整个脊椎都快要断裂。
煤油灯砸在地上,火焰瞬间引燃了地毯。
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车轮与铁轨之间,爆发出人类历史上最凄厉的摩擦声,火花如同节日的焰火,将漆黑的窗外照得一片通明。
列车在尖叫。
钢铁在哀嚎。
最终,在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寸寸断裂的巨响之后,整列火车,停了下来。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只有火焰燃烧地毯的“噼啪”声,和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蒸汽泄漏声。
“八嘎!”
佐藤健司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剧痛让他头晕目眩。他抹了一把脸,才发现鼻血已经流了满嘴。
“发生什么事了?!”
“是脱轨吗?还是支那人的炸弹?!”
车厢里的军官们乱作一团,有的在找枪,有的在试图扑灭火焰。
佐藤健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是作战参谋!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种时刻,恐慌是最大的敌人。
“都闭嘴!”
他用尽全力,发出一声嘶吼。
混乱的车厢,瞬间安静了许多。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满脸是血的少佐身上。
“小林君!报告情况!”佐藤健司吼道。
无人应答。
他扭头看去,只见那个刚才还在和他谈笑风生的情报课长,此刻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车厢角落,额头上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显然已经活不成了。
佐藤健司的心,猛地一沉。
但他没有时间去哀悼。
“警卫!立刻查明情况!是不是遭遇了袭击?”
“通讯兵!马上联系奉天司令部!报告我们的位置和状况!”
“所有人,准备战斗!打开车门,建立防线!”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混乱的军官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开始行动起来。
然而,三分钟过去了。
警卫没有回来。
通讯兵的电台,只有一片死寂的“沙沙”声。
最诡异的是,车门。
那扇由厚重橡木制成的车门,无论几个士兵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仿佛被从外面焊死了一般。
“用枪托砸!”佐藤健司命令道。
“砰!砰!砰!”
几个士兵用步枪的枪托,疯狂地撞击着车门。
车门发出的,是沉闷的、令人绝望的回响。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缠上了佐藤健司的心脏。
他踉跄着走到窗边,拨开破碎的窗帘,试图向外看。
窗外,一片漆黑。
不。
不是漆黑。
而是一种粘稠的、带着硫磺和金属腥味的……浓烟。
这烟雾是如此的浓密,以至于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他看到了。
他看到前方不远处,那本该是火车头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一团燃烧的、扭曲的钢铁骨架。巨大的锅炉被整个撕开,如同一个被剖开肚腹的怪物,无数零件和管道,像内脏一样流了一地。
这不是炸弹。
佐藤健司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曾在陆军大学的教材上,见过类似的破坏效果。
那是……大口径穿甲弹,在击穿装甲后,内部引信延迟爆炸所造成的……
可这里是满洲的腹地!
哪里来的大口径火炮?!
而且,只用了一发,就精准地摧毁了时速超过八十公里的火车头?
这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
“咻——”
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轻微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破空声,从极远的天际传来。
这声音很轻。
轻到几乎被风声和火焰的燃烧声所掩盖。
但佐藤健司听见了。
他全身的汗毛,在那一瞬间,根根倒竖!
这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然后,他看见了。
就在他们这节车厢的正上方,夜空中,突然亮起了一点刺目的、惨白色的光。
那光芒,如同一个微缩的太阳。
它没有爆炸的轰鸣。
它只是……绽放。
下一秒。
无数燃烧着的、如同岩浆般的粘稠液体,带着凄厉的破风声,暴雨般倾泻而下!
“噗嗤!”
一声轻响。
车厢的木质顶棚,就像一张薄纸,被轻易地洞穿。
一滴“雨水”,落在了佐藤健司面前的红木桌板上。
“滋啦——”
坚硬的红木,瞬间被烧出一个深坑,冒出刺鼻的黑烟。
那滴“雨水”,在桌面上疯狂地跳动、燃烧,释放出令人作呕的白色浓烟,那烟雾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能灼伤肺部的味道。
白磷!
是白磷弹!
而且是……空爆!
佐藤健司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是谁?!
是谁拥有如此恐怖的武器?!
在两千多米外,用一发穿甲弹瘫痪火车头,再用一发空爆燃烧弹,覆盖整列火车的中间部分?!
这是魔鬼的战术!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隔壁的车厢,从后面的每一个“闷罐”车厢里,同时爆发出来!
那些车厢的顶棚,在燃烧的白磷雨下,如同被热刀切开的黄油,瞬间化为乌有。
无数的火点,落在了那些被塞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士兵身上。
没有惨叫。
因为在接触皮肤的零点零一秒内,他们的声带就已经被烧毁。
白磷会附着在**上,持续燃烧,直至骨髓。
水,无法浇灭。
扑打,只会让燃烧的面积更大。
在那些密闭的铁皮罐头里,成百上千的帝国士兵,瞬间变成了一支支扭曲的、挣扎的、无声的人形火炬。
他们疯狂地冲撞着被封死的车门,用血肉之躯撞击着冰冷的钢铁,直到自己化为一滩焦炭。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蛋白质烧焦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
佐藤健司这节车厢也未能幸免。
几滴白磷落了下来,点燃了窗帘,点燃了尸体,点燃了活人。
一个年轻的少尉,手臂上沾了一点,他发出野兽般的哀嚎,用另一只手去拍打,结果两只手都燃烧起来。他绝望地在地上翻滚,最终撞开窗户,从飞速行驶的列车上跳了下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凄美的火线,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峡谷。
佐藤健司疯了一样,抓起一块厚重的羊毛地毯,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住,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听着。
听着外面那成千上万同胞化为焦炭时,发出的“滋滋”声。
听着钢铁车厢被烧得通红,发出的“咯吱”声。
他感觉自己不在人间。
他在地狱。
而那个制造了这一切的魔鬼,正在某个他看不到的地方,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
山巅之上。
李寒放下了手中的RpG-7。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如同炼狱般的场景。
在他的视网膜中,一个虚拟的进度条,正在飞速上涨。
【击杀日军士兵:1756名】
【击杀日军军官:42名】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平静地,从旁边拿起第三枚弹头。
弹体上,刻着两个冰冷的汉字。
【云爆】。
他的目标,不是已经化为火海的车厢。
而是……隘口后方的隧道入口。
他要做的,不是杀戮。
而是……封死他们最后一点逃生的希望。
他将弹头装填。
举起。
瞄准。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仿佛一个在生产线上工作了三十年的老工人。
“第三幕。”
他轻声低语。
手指,再次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