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顾云泽神清气爽地醒来，身侧的苏月禾呼吸平稳，显然也睡得不错。
他嘴角勾起一抹餍足的笑意，小心翼翼地凑到她耳边，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和刻意压低的黏腻：“老婆，昨晚的奖励……感觉怎么样？”
见她没反应，他干脆得寸进尺，将人往怀里又揽了揽，下巴在她发顶上蹭了蹭，继续小声蛊惑：“床是比地铺软多了，不过……还是没你软。”
苏月禾终于被他烦得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慵懒的、带着警告意味的鼻音：“嗯？”
“别动，”顾云泽非但没收敛，反而将她抱得更紧，鼻尖埋在她的颈窝里，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声音闷闷地传来，“再让我抱一会儿……你身上好香。”
苏月禾没睁眼，只是在睡意朦胧中，用沙哑的嗓音含糊地吐出两个字：“……安分点。”
这句没什么威慑力的警告，听在顾云泽耳中却像天籁。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了过来，最后心满意足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滚烫的吻，才悄无声息地起床。
两人下楼时，饭厅里已经坐了三个人，气氛压抑得像是坟场。
“爸，早啊。昨晚睡得好吗？”顾云泽像是完全没看到他们难看的脸色，反而露齿一笑，声音轻快地打招呼。
这话一出，王秀莲的胸口剧烈起伏，几乎咬碎了后槽牙。
餐桌上，顾振华黑着一张脸，左手别扭地用筷子夹着咸菜，手腕上缠着一圈刺眼的纱布，每一次动作都显得笨拙而屈辱。他猛地抬眼，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顾云泽，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王秀莲双眼红肿得像烂透的核桃，一晚上流干了眼泪，只剩下怨毒，目光像淬了毒的钉子，死死地剜着对面的苏月禾和顾云泽，仿佛要用眼神把他们千刀万剐。
顾玲则一反常态地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有紧紧攥着筷子、指节发白的手，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苏月禾和顾云泽却完全无视了这诡异的气氛，自顾自地享受着难得的清净。
“老婆，这个白面馒头暄软，你多吃点，补补身体。”顾云泽夹起一个白白胖胖的馒头，放进苏月禾的碗里，声音不大不小，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嗯。”苏月禾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坦然地咬了一口。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互动，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在王秀莲的心窝子上，刺激得她差点当场发疯。
吃完饭，顾振华“啪”的一声重重放下筷子。
他看都没看王秀莲一眼，直接站起身，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军装外套，就准备出门。
王秀莲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声音嘶哑：“顾振华！强子的事……”
顾振华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甚至带着一丝看垃圾般的厌弃。
“名单已经报上去了。”
“今天下午三点，部队会派车来接他去红星农场。”
“你最好让他给我老实点，别在最后关头，再给我丢人现眼！”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那巨大的关门声，仿佛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王秀莲脸上。
“不——！”
王秀莲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整个人剧烈地晃了晃，差点摔倒在地。
名单报上去了？下午车就来？这么快！
她的儿子，她捧在手心里唯一的指望，真的要去那个鸟不拉屎、能把人累死的穷乡僻壤了？
“妈！”顾玲扶住了她，眼底也满是惊慌和蚀骨的怨恨。
苏月禾和顾云泽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像欣赏一出精彩绝伦的戏剧，冷漠地看着楼下母女俩的崩溃。
顾云泽凑到苏月禾耳边，压低声音，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畅快。
“顾振华这是怕夜长梦多，想赶紧把烫手山芋扔掉。”
“为了他自己的官帽子，亲生儿子也能说舍弃就舍弃，真是个狼心狗肺的狠人。”
苏月禾淡淡地“嗯”了一声，眼底波澜不惊。她对顾家的狗血剧，没有半点兴趣。她只关心结果。
一个上午，楼下都充斥着王秀莲时而尖锐、时而嘶哑的哭喊、咒骂，以及瓷器被砸碎的刺耳声音。
苏月禾和顾云泽待在房间里，充耳不闻。顾云泽甚至还心情很好地靠在窗边，闭着眼，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
这些他曾经无比厌恶、让他头痛欲裂的噪音，现在听起来，怎么就那么悦耳呢？简直就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天籁之音。
下午三点，分秒不差。
一辆绿色的军用吉普车，准时停在了顾家大院的楼下。车上下来两个穿着军装、身板笔直的年轻士兵，径直走上了楼。
“请问，是顾强同志吗？”
“我们奉命来接你去红星农场报到。”
士兵铿锵有力的声音，像一记重锤，彻底敲碎了王秀莲最后的幻想。
“不！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一直躲在房间里的顾强，终于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疯牛，猛地冲了出来。他头发乱得像鸡窝，眼眶深陷，满脸都是惊恐和疯狂。
“你们不能带我走！我爸是顾振华！我是大院子弟！”
“滚！都给我滚出去！”他像一头无头苍蝇，在客厅里横冲直撞，嘴里胡言乱语。
王秀莲一把抱住他，哭得撕心裂肺：“强子，我的儿啊！妈不让你走！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解放军同志，求求你们了，”顾玲也哭着拉住一个士兵的胳膊，楚楚可怜地哀求，
“我哥他受了刺激，精神不正常，他真的不能去啊！”
两个年轻士兵被这鸡飞狗跳的阵仗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命令就是命令。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面色严肃地开口：“同志，请你们配合我们的工作。这是组织上的决定！”
“我不管什么组织决定！谁敢动我儿子，我跟他拼命！”王秀莲彻底疯了，像个泼妇一样，张牙舞爪地扑向士兵，又抓又挠。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不堪的境地。
苏月禾靠在二楼的栏杆上，冷眼看着这场闹剧，直到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不大、却异常清晰、幽幽飘荡的声音开口。
“顾强，你再闹下去，信不信我让你连上车的机会，都没有？”
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穿透了所有的哭喊和喧哗，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整个客厅，瞬间死寂！
正处于癫狂状态的顾强，听到这个声音，身体猛地一僵，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他僵硬地抬起头，对上了苏月禾那双毫无感情、冰冷如深渊的眼睛。
恐惧，像腊月的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想起了那台被凭空收走的缝纫机，想起了昨天顾振华那条诡异翻折、甚至冒出焦味的胳膊，还有弟弟顾伟被电到口吐白沫的惨状……
这个女人，是个妖怪！她不是人！
她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啊——！”
顾强发出一声惊恐到破音的尖叫，猛地推开王秀莲，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躲到了沙发的角落里，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走！我走！我现在就走！别电我！”
他宁愿去下乡吃苦，也不想被这个妖女给“电”成一堆焦炭！
王秀莲和顾玲都傻眼了。她们不明白，为什么苏月禾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把顾强吓成这副见了鬼的怂样。
两个士兵也有些发懵，但看顾强终于配合了，也暗自松了口气。他们上前，一左一右地架起已经腿软如泥的顾强，不容分说地往楼下拖去。
“强子！我的儿啊！”王秀莲哭喊着追了上去，却被顾强像躲瘟神一样狠狠甩开。
“别碰我！你这个害人精！都是你害了我！”
大院里，不少邻居都探出头来看热闹，对着顾家门口指指点点。
“哎哟，那不是顾家的老二吗？这是犯什么事了？被解放军同志架着走？”
“听说是得罪了新来的那个嫂子，被他爸亲自送去下乡了，还是最苦的红星农场！”
“啧啧，真是报应啊，平时仗着他那个后妈，多嚣张跋扈啊，这下傻眼了吧。”
议论声像一把把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王秀莲和顾玲的耳朵里。她们的脸，火辣辣地疼，像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
顾强被粗暴地塞进了吉普车里。车子发动，喷出一股尾气，很快就消失在了大院的尽头。
王秀莲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妈！”顾玲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扶住她。
一场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苏月禾转身，准备回房。
“等一下。”
一直沉默的顾振华，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他脸色铁青，神情疲惫，看着苏月禾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深埋在眼底的恐惧。
“房子的事，我已经托人去办了。”他沙哑地说，
“军区后勤部那边，正好有一套空出来的两居室，在三号院，离大院不远。最多一个星期，就能批下来。”
苏月禾点了点头：“希望你说到做到。”
顾振华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为一声颓然的叹息。他只是深深地看了苏月禾一眼，然后转身，拖着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步伐，走回了书房。
那扇门关上的瞬间，仿佛也隔绝了所有的希望和生气。
这个家，完了。
楼上房间。
顾云泽一关上门，再也抑制不住，脸上露出了痛快淋漓的笑容。他一把从身后紧紧抱住苏月禾，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像一只找到了归宿的大型犬，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清冷的气息。
“老婆，谢谢你。”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闷闷的、如释重负的颤抖，
“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还要在这个地方，忍受他们多久。他们就像烂在骨头里的蛆，日日夜夜啃噬着我。”
苏月禾感觉到他身体的轻颤，沉默地任由他抱着。过了一会儿，她才感受到，他那份复仇的狂喜之下，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黯然。
她忽然问了一句：“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云泽的身子，微微一僵。
他松开她，脸上的笑容褪去，沉默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深切的怀念和痛苦。
“我妈……她叫舒云。”
“她是个很温柔，但骨子里比谁都强大的女人。她教会我读书，教我下棋，告诉我男子汉要顶天立地。”
“她出身军功世家，我外公和舅舅，都是镇守边疆的军人。”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意比哭还难看，
“王秀莲，当年只是我妈身边的一个勤务兵，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后来，我妈在一次机密任务中‘失踪’了。”
“不到半年，王秀莲就挺着大肚子，嫁给了顾振华。”
“所有人都说我妈牺牲了，但我不信。她那么强大，怎么可能会死。”他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毫无掩饰的脆弱和恳求。
“老婆，你这么厉害，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能不能……”
苏月禾看着他眼中的希冀之火，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立刻拒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打断了他的话。
“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们的根基，太浅了。顾家在大院盘根错节，你母亲的失踪案牵扯到军方机密，冒然调查，只会让我们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顾云泽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但他知道，苏月禾说的是对的。他们现在，连自保都还勉强，更遑论去撼动一桩十几年前的陈年旧案。
“不过，”苏月禾话锋一转，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他眼角不易察觉的湿意，动作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你可以先跟我说说，关于你妈妈的一切。”
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意味。
“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