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薄雾如纱。
扬州城从昨日的惊悸中缓缓苏醒,街市陆续开张,但行人神色间仍带着不安。昨日的刺杀与混战,给这座繁华的运河重镇蒙上了一层阴影。
林锦棠手持昭华公主所赐的蟠龙玉佩,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来到扬州府衙。玉佩在晨光下泛着温润柔光,入手微凉,正面是端秀的“昭华”二字,背面细密的云纹在指尖摩挲下隐约可辨——这是储君信物,见玉如见人,分量非同小可。
府衙前堂,知府张廷玉正襟危坐,眉头紧锁地处理着码头骚乱的善后文书。几个师爷垂手侍立,气氛压抑。见林锦棠持玉而来,张廷玉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随即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起身相迎:
“林探花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他的目光在林锦棠手中的玉佩上停留一瞬,笑意更深,“不知探花郎持殿下玉符前来,有何训示?”
“奉公主殿下谕令,调阅云霞庄历年漕运档案。”林锦棠声音平静,将玉佩轻放案上,动作恭敬却不卑微,“还请张大人行个方便。”
玉佩落在紫檀木案几上,发出极轻的“嗒”声。这声音不大,却让堂内几个师爷下意识地屏了屏呼吸。
张廷玉脸上的笑容未变,但眼角细微的纹路似绷紧了些:“自然,自然。公主殿下有令,下官自当遵从。”他转身对主簿吩咐,语气如常,“李主簿,去将云霞庄近三年的漕运文牒、税单、查验记录,全部调来前堂。记住,是全部。”
那“全部”二字,他说得略重了些。
等待的间隙,张廷玉亲自为林锦棠斟茶。白瓷茶盏中,碧螺春的叶片缓缓舒展,清香袅袅。他状似随意地闲聊:“昨日之事,实乃惊险。殿下圣体可还安好?下官今晨已递了请罪折子,实在是治下不严,愧对圣恩。”
“殿下无恙,张大人不必过于自责。”林锦棠接过茶盏,指尖触及温热的瓷壁,“殿下只命下官详查云霞庄涉案情形,旁的并未多言。张大人治理扬州有方,殿下也是知道的。”
这话说得轻巧,却隐含机锋。张廷玉干笑两声,捻着胡须道:“能为殿下分忧,是下官的福分。林探花年轻有为,又是陛下亲点的才俊,此番查案,必能水落石出。”
半炷香后,李主簿带着两名书吏,抱来厚厚三摞卷宗,放在侧边的长案上。尘埃在晨光中飞舞。
林锦棠道了声谢,便走到长案前,一卷卷细细翻阅。她看得极慢,时而提笔在随身带来的素笺上记下几笔,时而凝眉思索。堂内只余书页翻动的窸窣声。
这些档案,乍看之下毫无破绽。云霞庄名下的货船记录清晰:某年某月某日,运绸缎多少匹,茶叶多少箱,瓷器多少件,何时入闸,何时查验,应纳税银几何,损耗若干……笔笔清楚,页页合规。连每批货物的保人、船主、押运姓名都记录在案。损耗数字也都在漕运衙门规定的合理范围之内——丝绸三厘,茶叶五厘,瓷器八厘。
但正是这种严丝合缝的“完美”,让林锦棠心中的疑窦越来越深。她在户部观政时见过太多账册,深知真正的生意往来,绝不可能数年如一日毫无疏漏。水运之事,天时、人力、意外,变数太多。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高。林锦棠揉了揉发涩的眼角,抬起头:
“张大人。”
“林探花有何疑问?”张廷玉似乎一直在留意她,闻言立刻应道。
“下官粗略算来,云霞庄的货物每月至少有五到八批过闸,”林锦棠指着卷宗,“但近三年的记录中,被漕运衙门随机抽检的次数,不足十次。这是何故?”
张廷玉捻须的手顿了顿,随即从容道:“林探花有所不知。云霞庄是挂了号的‘皇商’,信誉向来卓着。且钱有财此人,每年自愿向漕运衙门缴纳一笔‘顺畅银’,数额不小。按衙门旧例,缴纳此银的商户,其货船可享有部分免检便利。这也是为了鼓励商贾,促进漕运畅通。”
“部分免检?”林锦棠追问,目光清澈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这个‘部分’,具体比例是多少?由谁核定?可有明文规定?”
“这个…”张廷玉语塞片刻,笑容略显勉强,“具体细则,由漕运使衙门那边掌握。比例嘛…视当年缴纳的‘顺畅银’多寡而定。至于明文…多是约定俗成的惯例。”
林锦棠不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翻阅。张廷玉端起茶盏,借着饮茶的姿势,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安。
又过了一刻钟,林锦棠的手指停在某一页的边缘。那里有几行蝇头小楷,墨色略淡,像是事后补记:
「景和二十一年三月十七,巳时三刻。云霞庄货船‘顺风号’,于邵伯湖段遇风浪倾侧,损毁绸缎二百匹,龙井茶五十箱。船工二人轻伤。漕运巡检司已勘验,属实。」
“张大人,”她指着这行记录,“这次事故,可有详细案卷?比如现场勘验笔录、货物损失清单、船工供词、善后处置文书?”
李主簿不待知府吩咐,便主动去翻找对应的卷宗匣子。半晌,他抬起头,面露困惑:“奇了…按编号,该是丙字七号柜第三格,可…那里是空的。”
“空了?”张廷玉皱眉。
“是…只有这份总录里提及,专门的事故案卷…不知所踪。”李主簿额角见汗。
“遗失了?”林锦棠的目光从卷宗移向张廷玉,语气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漕运事故案卷,按《漕运则例》当永久归档,与税册同等重要。岂会轻易遗失?”
张廷玉放下茶盏,瓷器与木案相触,发出清脆一响。他叹了口气,神色懊恼:“许是年久库房搬迁,或是虫蛀水渍,归档时出了差错。唉,这些书吏办事,终究不够精细。林探花若需要,下官立刻命人彻查库房,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那倒不必兴师动众。”林锦棠合上卷宗,站起身来,“下官今日叨扰已久,多谢张大人行此方便。”
从府衙出来,日头已近中天。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林锦棠却觉得背心有些发凉。那些档案太干净了,干净得像被人用筛子细细筛过,连那场“遗失”了详细记录的事故,都透着刻意。
真正的线索,恐怕在这些光鲜的卷宗之外。
同一时刻,城东富庶的仁丰里。
林虎带着两名精干的禁军好手,扮作贩运山货的客商,在钱府斜对面的一家茶楼二层临窗位置坐下。从这个角度望去,钱府那气派的朱漆大门、高耸的青砖影壁、以及探出院墙的亭台飞檐,尽收眼底。
钱府占了大半条街,门庭显赫。但今日,那两扇平日里总是敞开的黑漆大门紧闭着,只开了东侧的角门供人进出。门房无精打采地坐在门槛边晒太阳,偶尔有丫鬟仆妇提着菜篮从角门出入,神色平静,步履如常。
“钱有财昨夜失踪,至今未归。”林虎压低声音,对化名“老陈”、“老赵”的禁军同伴道,“若真是仓皇逃命,府中上下岂会如此镇定?连个打包细软、遣散仆役的动静都没有。”
老陈是个面容朴实的中年汉子,眼睛却锐利如鹰。他盯着钱府角门,低声道:“林爷说得是。您看那个刚出来的婆子,手里提的食盒是‘四喜斋’的点心,一盒就得二钱银子。若真是大难临头,谁还有心思吃这个?”
三人耐心监视。晌午时分,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辘辘驶来,停在钱府角门外。车帘掀起,一个身着深蓝色绸缎长衫、头戴方巾的中年人下车。他身材瘦削,面容清癯,下车时习惯性地先掸了掸衣袖,左右张望一眼,才快步走进角门。
虽然只瞥见侧脸,且那人刻意低着头,林虎却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粗瓷茶碗。
“那人…”他呼吸微促。
“林爷认识?”老赵问。
林虎眯起眼,脑海中的画面飞速闪回——昨日三号闸混乱之际,钱有财身边除了护卫,还跟着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拿着账本似的东西,正在焦急地核对什么。对!就是这张脸!虽然换了衣裳,但那走路的姿势、微微佝偻的肩背,一模一样!
“是钱有财身边的账房先生,或者管事的。”林虎沉声道,“他没走,还回了钱府。”
账房先生还在府中,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钱有财的“逃亡”可能另有玄机,意味着这府里还有极重要的东西未及处理,意味着…他们或许来对了地方!
“你们继续盯着,尤其注意这个账房。我去禀报小姐。”林虎交代一声,留下茶钱,匆匆下楼。
日影西斜,秋日的黄昏来得早。
“藕花深处”书房内,林锦棠听完林虎的禀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她清秀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账房先生还在府中…”她喃喃重复,“张廷玉说事故案卷‘遗失’,钱有财‘逃亡’却留下核心账房…虎子哥,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像是…”
“像是什么?”林虎问。
“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迷阵。”林锦棠抬眼,眸中寒光微闪,“让我们以为线索断了,主犯跑了,案卷没了…然后放松警惕,或者去追一条错误的线。”
周安在一旁缓缓点头:“小姐说得有理。老奴在衙门待过,这等手法不陌生。弃卒保车,断尾求生。”
“那我们…”林虎看向林锦棠。
林锦棠沉默片刻。夜探民宅,非同小可。一旦被发现,不仅打草惊蛇,她这探花郎的身份也会惹来无穷麻烦。公主的叮嘱言犹在耳——“凡事稳妥为上”。
可那些可能已经运往北疆的军械,那些在账册上冰冷的数字背后,或许是边关将士因劣质刀箭而流的鲜血…她想起昨日在货船上瞥见的弓弩寒光,想起公主谈及北疆时眼底的忧色。
“去。”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今夜就去探一探钱府。但虎子哥,你要答应我,万事以安全为上。我们的目的是确认是否有暗账、密信之类的物证,不是擒贼。若被发现,立即撤离,不可恋战。”
林虎重重点头:“我明白!”
“带上老陈、老赵,他们在外面接应。”林锦棠起身,从书桌暗格里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苏掌柜给的‘千里香’,无色无味,但受过训练的犬只可以追踪。若遇险,撒一些在身上,我们的人能找到你。”
子夜,月隐星稀,秋风飒飒。
扬州城陷入沉睡,只有打更人悠长的梆子声偶尔响起。钱府高大的围墙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林虎一身紧束的玄色夜行衣,以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他像一片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贴近钱府西墙。墙高丈五,青砖光滑。他退后几步,助跑,蹬墙,手在墙头一搭一撑,人已如狸猫般翻了上去,伏在墙头阴影里,屏息观察。
府内大部分院落都已熄灯,只有几处回廊挂着的气死风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两个巡夜的家丁提着灯笼,呵欠连天地走过,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待家丁走远,林虎轻轻跃下,落地无声。他根据白日观察的方位,迅速向主院书房摸去。书房位于二进院东侧,窗棂紧闭。
他贴近窗边,侧耳倾听。里面一片死寂。取出一根特制的薄钢片,从窗缝中探入,小心拨动里面的木插销。细微的“咔”声后,插销滑开。他轻轻推开一扇窗户,闪身而入,随即回身将窗户虚掩。
书房内一片漆黑,只有极淡的月光透过窗纸,勉强勾勒出书架、书案、座椅的模糊轮廓。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旧书特有的纸张气味。
林虎不敢点灯,只能凭借手感在黑暗中摸索。他先大致摸清了书房的布局,然后从书案开始,仔细检查每一个抽屉、暗格。抽屉里多是寻常文书、来往信件,并无特别。
他的目光落在靠墙的那排紫檀木书架上。书架顶天立地,摆满了书籍。他沿着书架慢慢摸索,手指划过一本本书脊。突然,在书架中层偏右的位置,指尖触到一个微微凸起、不同于其他木纹的圆点。
他停下动作,屏住呼吸,轻轻按了下去。
“咔哒”一声极轻微的机簧响动,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紧接着,书架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半尺,露出后面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
林虎心中一喜,正要上前,脚下却传来极其细微的“嗒”声——像是触动了什么!
“不好!”
心中警铃大作,他本能地向后急退!就在他脚掌离开原地的一刹那,方才站立的那块地板猛地向下翻转!
“轰!”
地板翻转的闷响在黑暗中格外骇人。林虎虽然后退及时,但半边身子已悬空!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伸手,死死抓住暗门的门框!
整个人吊在半空,脚下是黑洞洞的深渊,一股陈腐的泥土气息混合着隐约的铁锈味扑面而来。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他勉强看见下方约一丈深处,寒光闪烁——是密密麻麻倒插着的铁刺!
好阴毒的机关!若非他反应快、身手好,此刻已是洞底亡魂!
林虎额角渗出冷汗,臂上肌肉贲张。他深吸一口气,腰腹猛地发力,身体如钟摆般荡起,另一只手堪堪够到密室边缘,用力一撑,整个人狼狈却安全地滚进了密室之内。
他趴在地上,喘息片刻,才敢慢慢起身。这次他学乖了,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吹亮一点微光,先仔细照射脚下的每一寸地面,确认再无机关,才敢挪步。
密室不大,只有丈许见方。正中一张小书案,上面整齐堆放着七八本厚厚的账册,还有几封未拆的火漆密信。墙壁上嵌着几个铁皮箱子。
林虎顾不上看信,先翻开最上面一本账册。微弱的火光下,只见上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数字,间杂着一些简笔代号,全然不是寻常文字。这是暗语账!
他虽看不懂全部,但也能辨认出一些反复出现的代号和数额。他迅速取出随身带的油布袋,将几本最厚的账册,连同那几封密信,一股脑儿装了进去。又试着去开墙上的铁箱,却发现都上了重锁,一时难开。
就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人声和脚步声,正向书房靠近!
“快!书房那边有动静!”
“抄家伙!”
林虎心中一凛,知道刚才机关触动的声响可能惊动了人。他不敢再耽搁,将油布袋捆在背上,吹灭火折子,闪身出了密室,反手将书架推回原处。
书房门外的脚步声已到廊下!
他疾步冲到窗边,推开窗户,纵身跃出。几乎就在他双脚落地的同时,书房门被“砰”地撞开,火把的光亮猛地照进屋内!
“窗户开着!人跑了!”
“追!他跑不远!”
叫喊声、脚步声瞬间在府内炸开。数支火把迅速向这边聚拢。
林虎伏在墙根阴影里,辨明方向,沿着来路疾退。身后追兵的呼喝声越来越近,有人甚至放出了护院的猛犬,犬吠声在夜空中分外瘆人。
他冲向西墙,助跑、蹬墙、上跃!就在他双手即将够到墙头时,身后传来弓弦震动之声!
“嗖!”
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肩头飞过,钉入砖墙,箭尾剧颤!
林虎心头一寒,知道对方动了杀心。他奋力攀上墙头,毫不犹豫地向墙外黑暗中跃下。落地一个翻滚卸去力道,起身便向预定的撤离方向狂奔。
身后的钱府已然沸腾,灯笼火把照亮了半边天,人声犬吠交织。但林虎对这片街巷早已摸熟,几个急转,钻入狭窄的巷道,利用地形暂时甩开了追兵。
他不敢直接回“藕花深处”,而是绕了一大圈,确认身后再无跟踪,才从后门悄然而入。
书房内,灯烛明亮。林锦棠和周安都未睡,正在焦急等待。
“得手了!”林虎将背上油布袋卸下,放在桌上,自己却扶着桌沿喘息,脸色发白,“但…惊动了他们。我触动了机关,他们现在一定在全城搜捕。”
林锦棠顾不上问细节,急急解开布袋,取出里面的账册和密信。只看了一页账册,她的脸色就变了。
这些暗账记录之详尽、牵连之广,触目惊心!
「景和十九年八月,送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刘文远纹银五千两,玉器两件。备注:打点新制弓弩查验。」
「景和二十年三月,北疆定远军参将马彪,购‘铁器’(注:甲字三号)二百件,价银八千两,已付半。交货地点:张家口外黑风坳。」
「景和二十一年五月,分润漕运衙门同知张…纹银三千两…」
「景和二十一年九月初十,晋王府长史来函,询‘货’(注:甲字特号)备否。覆:已备齐,计强弓三百,箭八千,弩机三十,待命起运。价银一万五千两,已收定金五千。」
一条条,一桩桩,时间、人物、货物代号、数额、地点,清清楚楚。不仅涉及朝中官员、边军将领,最近的一条,赫然指向了晋王府!
“晋王府…”林锦棠拿着那页纸的手微微颤抖。公主只提过晋王暗卫可能参与刺杀,却不想,连军械走私的源头,都可能直指这位以“闲散”着称的皇叔!
更让她心惊的是,账册中还夹着一张折叠的宣纸,展开一看,是一份名单。列着十几个名字,后面详细标注着官职、籍贯、嗜好(如“好古玩”、“嗜酒”、“贪财”)、家眷情况(如“有老母在堂”、“独子年幼”、“妾室张氏貌美”)…这分明是一份精心搜集的、用以行贿拿捏的把柄清单!
“这些…这些若查实,朝中怕是要天翻地覆。”周安的声音发颤,拿着纸的手抖得厉害。
就在这时,前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紧接着,是沈管家略显慌张的声音隔着庭院传来:
“小姐!小姐!不好了!府衙的差役带着人,把咱们前后门都堵了!说是钱府报案失窃,要全城搜查盗贼,怀疑…怀疑进了咱们府!”
来得太快了!林虎脸色剧变:“他们这是有备而来!恐怕早就在盯着我们!”
林锦棠迅速将账册、密信、名单重新装回油布袋,塞给林虎,语速快而清晰:“虎子哥,你带这些,立刻从书房密道走,直通行宫侧门!一定要亲手交到公主殿下手中!”
“不行!我走了你怎么办?”林虎急道。
“他们要找的是‘盗贼’,是夜行衣,是赃物!”林锦棠目光沉静,竟无慌乱,“我身上没有夜行衣,房里没有赃物,我是陛下亲点的探花,他们不敢把我怎样!但这些东西,绝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快走!”
林虎咬牙,知道她说得对。这账册是扳倒云霞庄、乃至揪出背后黑手的关键,比性命还重要。
“小姐保重!”他不再犹豫,抱起油布袋,熟练地掀开书房里一处地板,露出黑黝黝的洞口,纵身跃下。地板在他身后无声合拢。
几乎同时,前院的喧哗声已逼近内院。火把的光亮透过窗纸映进来。
林锦棠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衫和鬓发,将公主所赐的玉佩握在手中。周安也勉强镇定下来,侍立在她身后。
她推开书房门,走了出去。
月光如水,洒满庭院。门外,十几个持刀拿棍的官差,在为首一个捕头模样的人的带领下,正与拦在前面的沈管家对峙。火把跳跃,映照着一张张或凶狠、或犹疑的脸。
“深更半夜,擅闯私宅,诸位差爷好大的威风。”林锦棠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清冷而平静。
那捕头见到她,神色变了变,拱手道:“林大人,得罪了。钱府今夜遭贼,失了要紧物件。有人看见贼人逃窜方向,似是贵府这边。知府大人有令,全城搜查,还请林大人行个方便。”
“哦?”林锦棠缓步走下台阶,玉佩在她指尖轻轻晃动,“我奉公主殿下谕令,在此查案。我的住处,也是你们说搜就搜的?”
捕头看到她手中的玉佩,脸色又是一变,语气软了些:“这…实在是上命难违。林大人,您看…”
“要搜,可以。”林锦棠目光扫过众人,“但若搜不出什么,惊扰了公主殿下交代的差事,这个责任,你们谁来担?张知府吗?”
捕头额头见汗,一时语塞。他接到的命令是务必要搜,尤其是书房。可眼前这位是探花,有公主玉符…这差事,烫手得很。
就在这时,一个师爷模样的人从后面匆匆赶来,在捕头耳边低语几句。捕头听罢,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咬了咬牙:
“林大人,知府大人说了,此案事关重大,涉及昨日刺杀殿下的匪类线索,必须彻查。若…若搜不到,下官自会向大人请罪。但今夜,这府里,必须搜!”
他挥了挥手:“搜!仔细点!”
官差们应了一声,举着火把便要往里冲。
林锦棠站在原地,没有阻拦,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玉佩,目光越过混乱的庭院,投向行宫的方向。
虎子哥,一定要送到啊。
月光清冷,秋风肃杀。今夜过后,这扬州城的风,怕是要转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