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周,青月带了一个人来!
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深蓝色衬衫,头发整齐地梳着,手里提着个简单的帆布袋,站在门口有些局促。
“陈师傅,”青月进门就说,“我带个人来见您。”她侧身介绍,“这是艾琪柏,我大学学弟。”
艾琪柏赶紧躬身:“陈师傅好。”
陈师傅正在给窗台上的文竹喷水,闻言放下喷壶,转过身来:“进来坐。”
他的目光在艾琪柏身上停留了片刻。这是个干净体面的人——不是指衣着,是那种从内到外的整洁感。但陈师傅看见的远不止这些。他看见艾琪柏眉心微蹙,不是刻意,是长期形成的习惯;看见他肩膀微微前倾,像是总在承担着什么;看见他眼神清澈,但深处有疲惫。
“坐吧。”陈师傅指了指懒人沙发。
艾琪柏小心地坐下,腰背挺直。青月也在旁边坐下,解释道:“陈师傅,琪柏最近……有些困惑,想请您指点指点。”
陈师傅没急着问,先泡茶。茶香在室内缓缓散开,是前几日新买的绿茶。
“说说吧。”陈师傅给两人递过茶杯。
艾琪柏双手接过茶杯,指尖有些发白。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开口,声音很轻但清晰:
“陈师傅,我……财运好像有问题。”
他说得很直白,没有拐弯抹角。陈师傅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在事业单位工作,十年了。”艾琪柏语速不快,每句话都斟酌过,“能力还算可以,负责的项目都完成得不错,同事关系也好。但每次到关键时候——比如评优晋升,或者有重要机会的时候——总会出点状况。”
他顿了顿:“我们领导……怎么说呢,认可我的能力,但也因为能力太突出,有些防着我。单位里常有人说我‘功高盖主’,我也尽量低调了,但事情做得好就是做得好,藏不住。几次该我的晋升,最后都给了别人,理由都挺微妙。”
青月在旁边轻声补充:“琪柏在单位口碑其实很好,就是太能干,反而成了阻力。”
陈师傅静静听着,等艾琪柏说下去。
“不只是工作。”艾琪柏继续说,“我试过投资理财。学了很久,分析得很仔细,每次刚开始都赚。但只要我一着急,想多赚点,或者急需用钱的时候,就肯定亏。不是市场突然变化,就是遇到黑天鹅事件。好几次了,规律都一样:我心一急,钱就入不了账。”
他抬起头,看着陈师傅,眼神里有困惑,也有无奈:“而且我发现……我好像特别容易吸收别人的负能量。同事有烦恼找我倾诉,说完他们轻松了,我却会难受好几天。家里更是……唉。”
说到家里,艾琪柏的声音低了下去。
陈师傅问:“你父母身体怎么样?”
艾琪柏的神情复杂起来:“父亲身体还行,就是心里不痛快。他年轻时很得意,四十五岁之后事业走了下坡路,一直没缓过来。母亲……”他顿了顿,“母亲是因为父亲当年决策失误,家里困难,四十多岁才出去打工的,落下一身小毛病。”
“你跟父母关系如何?”
艾琪柏沉默了很久。
“我心疼我妈。”他终于说,“看她那么大年纪还要操心,我心里难受。但我爸……”他咬了下嘴唇,“我怨他。要不是他当年太固执,要不是他后来一蹶不振,我妈也不用吃那些苦。”
“可矛盾的是,”艾琪柏苦笑,“每次我工作或生活上有变动——哪怕是想往好的方向变——第一个泼冷水的就是我爸。他说‘别折腾了’、‘没用的’、‘咱们家就没那个命’。那些话像石头一样砸过来,我表面上反驳,可心里……好像总有一部分信了。”
他抬起头,眼圈有些红:“陈师傅,您知道最奇怪的是什么吗?每次我爸说完那些负能量的话,他反而会轻松一点,好像把那些沉重的东西倒给我了。而我呢,吸收了那些东西,就更难往前走了。”
陈师傅缓缓点头。他看出来了,艾琪柏是那种罕见的“容器”体质——不自觉地为他人承载情绪,尤其是家人的。这种体质的人通常善良、有责任心,但也容易困在原地,因为身上背负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重量。
“你知道问题在哪儿吗?”陈师傅问。
艾琪柏摇头。
陈师傅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台上的文竹又长出了新枝,嫩绿嫩绿的。
“你看这文竹。”他说,“我买回来时,店员说要多浇水,多见光。我照做了,结果叶子发黄。后来超市一位大姐告诉我,要少浇水,多见光,但不能暴晒。我照做了,它就活了,还长了新枝。”
他转过身,看着艾琪柏:“你说你有规律,一心急,财运就不入。你爸也有规律,一看到你变动,就泼冷水。这些规律,和文竹浇水多了就黄,是不是一回事?”
艾琪柏愣住了。
“你和你爸,困在同一个模式里。”陈师傅走回茶台前坐下,“他不得志,心里苦,看到你要往上走,那份苦就化作冷水泼向你——既是否定你,也是在否定他自己失败的人生。而你,因为心疼母亲、怨恨父亲,不自觉吸收了他的负能量,然后真的就停滞不前。”
“于是他就更相信自己的判断:‘看吧,果然不行’。而你更怨他:‘都是你拖累我’。这个循环,转了多少年?”
艾琪柏脸色发白。这些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里那扇一直紧闭的门。
“那……我该怎么办?”他问,声音有些颤抖。
“先从这个循环里出来。”陈师傅说,“不是不孝顺,不是不努力。是看清这个模式,然后选择不配合它。”
“怎么不配合?”
陈师傅想了想,问:“你怨父亲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
“很重。”艾琪柏脱口而出,“像背着很沉的东西。”
“那就先把那东西放下。”陈师傅说,“怨恨是比石头还重的东西。你背着它,怎么走得动?”
“可我放不下……”艾琪柏艰难地说,“一想到我妈受的苦,我就放不下。”
“那就换个角度想。”陈师傅缓缓说,“你父亲当年得意时,是什么样的人?后来失意,又经历了什么?他泼你冷水时,是真的不希望你过得好,还是……害怕你过得好了,更衬得他的人生失败?”
艾琪柏怔住了。他从来没这样想过。
“至于你吸收负能量的体质,”陈师傅看着他,“这是天赋,也是负担。你可以选择继续无意识地为他人承载,也可以学会有意识地保护自己——就像给这盆文竹搭个小小的遮阳网,不是拒绝阳光,是过滤掉过强的部分。”
“怎么过滤?”
“从察觉开始。”陈师傅说,“下次再感到吸收了他人的负能量,就停下来,问问自己:这是我的情绪,还是别人的?如果是别人的,就在心里轻轻说一句:这是你的,还给你。我不必替你承担。”
艾琪柏记在心里,又问:“那工作上的事呢?领导防着我,我难道就永远不出头?”
“在事业单位,有时候‘藏锋’比‘露锋’更重要。”陈师傅说,“不是让你不做事,是让你做事之余,也适当‘示弱’。请领导指点,把功劳归于团队,甚至偶尔犯点无伤大雅的小错——让人感觉你‘虽有才,但可控’,他们的防备心自然会减。”
“至于财运,”陈师傅顿了顿,“等你把心里的重担卸下一些,把吸收负能量的习惯调整过来,财运自然会转。财不入急门,也不入满门——你心里装满了怨恨和别人的情绪,哪还有空间容财?”
艾琪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些话,好像把他心里那块大石头挪开了一点。
“陈师傅,”他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
“不用谢我。”陈师傅摆摆手,“路要自己走。但走之前,先卸下不必要的行李。”
青月在一旁看着,眼睛有些湿润。她带艾琪柏来,其实没抱太大希望,只是觉得陈师傅或许能说几句宽慰的话。没想到,陈师傅看得这么透,说得这么准。
送走两人后,明元从卧室出来——他刚才一直在里面,但没出来打扰。
“陈师傅,”明元坐在沙发上,“您刚才说的那些,对我也有用。”
“哦?”
“我也背着不少东西。”明元说,“不过不是父母的,是自己给自己加的担子——总觉得要做更大,要证明更多。”
陈师傅给他倒了杯茶:“知道是担子,就好办了。”
“怎么办?”
“从今天少想一件事开始。”陈师傅说,“比如少想一次‘别人怎么看我’。”
明元笑了:“这个难。但我试试。”
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星星落入了人间。
陈师傅看着那些灯火,想起艾琪柏离开时的背影——依然挺直,但少了些紧绷。
修行是什么?
不是让人变得超凡脱俗,是让人在凡俗中,看清自己的模式,然后轻轻转身,走出那个困住自己的循环。
财运是什么?
不是天上掉下的馅饼,是心里清空了,空间大了,好东西自然就进来了。
他端起茶杯,茶已凉,但余香仍在。
就像人生,总有凉时,但若能看清来路,便知该往何处去。
这便是道。
在人间烟火中,看清,放下,转身,前行。